灭劫、叶孤鸿师徒,自离泰安,一路向北,数日间渡过黄河,又行几日,到得沧州境内。
他二人要走远路,自然爱惜马力,每日行得六、七十里,便自歇息。
却不知山东官府派了信使,快马接力、昼夜不停,早把事情报到大都。
汝阳王得了圣旨,自家府中调兵遣将,且不多说,新晋国师杨琏真迦,更是大肆派遣人手,在河北武林中广传谣言——
道是功臣被害,当今圣上龙心大怒,凡有英雄捉得灭劫师徒来献,立赏万金,更教他袭承王英怀远大将军之职。
消息传开,北地江湖,热闹的便似开了锅一般。
灭迹师徒还不知哩,这日正行,忽见一人背插双剑,迎面奔来,其速快逾奔马,所过之处,踢起滚滚黄尘,便似平地里卷起一条黄龙。
灭劫低声赞道:“此人好俊的轻功,便是当年桂一飞相比,似也不遑多让!”
叶孤鸿皱眉道:“看这架势,莫不是冲我们来?”
灭劫摇了摇头,二人齐齐勒住马,及那人奔到近前,果然一个急停,望了望灭劫,又望望叶孤鸿,抱拳道:“敢问二位,可是峨眉派灭劫神尼、玉侠叶孤鸿当面?”
叶孤鸿出声应道:“不错,正是叶某和家师。尊驾拦我师徒去路,不知意欲何为?”
那人擦了把汗水,胖胖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笑意:“太好了!在下千赶万赶,总算不曾来迟。在下此来非为别的,只有一言相告——神尼师徒在泰安大显神威,泰安官府星夜报至元廷,传闻元帝大怒,下诏道凡是能擒得二位入京,便可赏金拜将,因此河北武林震动,京师大批高手都争相要来抢功,在下方才经过沧州时,见得沧州十六家门派也在相互联络,怕是亦要同神尼师徒为难。”
灭劫闻言微吃一惊,随即冷笑:“好啊,这是当我师徒是泥捏的不成?”
那人满面诚恳道:“在下晓得神尼、玉侠本事过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还请二位立刻改走小路,自荒僻处绕行,千万莫要被他们遇上。”
灭劫不由怒道:“贫尼向来顶天立地,为何要让路?哼,元廷鹰犬来与贫尼为难也便罢了,这北地江湖门派,同贫尼素无冤仇,何故竟也要替鞑子效力?”
那人苦笑道:“神尼,你久处南方,想必不知我北方情形。似这河北一代土地,北宋末年即为金国所据,后来又被蒙古夺得,迄今已二百余年,百姓们传承数代,家国之念不免淡薄,自然少有志图恢复的英雄,多的是只求闻达的豪强,只说每回开科考武状元,各大门派尚且死命相争,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何况这次元廷拿出怀远大将军做彩头?他一个个欲求功名富贵的,见此一步登天的捷径,岂肯不效死力?”
灭劫冷笑道:“想拿贫尼做捷径么?好啊,贫尼大好头颅在此,且让他们来拿!倒要看是他当将军快,还是下黄泉快!”
那人急道:“在下知道神尼武功盖世,只是神尼切莫小看了北地武人。且不说别处,便说前方沧州,自古便是百战之地,北方异族不时滋扰,后来又是宋辽两国前线,一向战事不断,因此百姓习武自保蔚然成风,尤其它又处在运河之侧,乃是南北水旱要冲,百业兴盛,竞争极为激烈,力稍弱者便难立足,武风愈发大盛,高手亦是层出不穷,神尼,蚁多尚能咬死象,他们若群起攻之,令师徒武艺再高,也难免有力竭之时。”
灭劫听他说得意诚,微微动容,下马来合十一礼。
叶孤鸿也下马抱拳,只听师父说道:“阁下不辞辛苦前来报信,这番心意我峨眉领了,却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大家素不相识,为何要来帮我师徒?”
那汉子叹道:“北方虽沦陷多年,但总有人记得自家祖宗是谁!不瞒神尼,在下姓沙名愚,先祖乃是岳飞岳爷爷帐下偏将沙大胆,当年岳爷爷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大军四散,先祖因受伤流落朱仙镇一带,谋生无计,做了一个行商的女婿,同丈人前往大都落户,一直至今。”
他说到祖宗,神态渐转昂然:“在下家中自有祖训,子孙后代,万万不敢忘了自家汉人血脉,将来若有汉家英雄起兵驱除鞑虏,我沙家子弟,定然奋死追随。”
灭劫听罢,不由肃然起敬:“啊哟,不料阁下竟是忠良之后,失敬失敬。”
沙愚憨笑道:“王英那厮乃是元廷忠犬,历年来不知多少好汉折在他手,师太斩杀这老贼,真正大快人心。罢了,消息既已传到,在下这便回去大都,好歹想些法子,替神尼、玉侠拖延几個好手。”
说罢一抱拳,拧身就走,顷刻间只见小小背影。
此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灭劫欲唤不及,只得望他远去,不由啧啧称奇,对叶孤鸿道:“世间广大,奇人辈出,这个叫沙愚的好汉子,贫尼对他名气闻所未闻,但瞧他这身本事、这副肝肠,真不愧英雄二字。”
叶孤鸿也道:“但愿这大叔此去无恙,日后还有机会相见。”
灭劫点了点头,思忖片刻说道:“既然沧州各派要来为难,你我索性不要入城,径直绕过城去,免得多生事端。”
叶孤鸿不由大奇,自己这个师父,素来是宁折不弯的,如何这回竟肯退让?自家心想,大概是师父寻谢谦报仇心切,因此懒得多耽时光。
便顺口道:“那也好啊,便随师傅意思,绕过沧州去便是,后面凡是热闹所在,我们一并绕过。”
灭劫眼睛眨了眨,露出欣慰之色,点头笑道:“为师禀性太刚,却是生怕把你也教成这般脾气。你却不像为师,只是混迹草莽,将来你要做大事,须得刚柔并济方好!你今日肯加退让,为师着实欢喜。”
叶孤鸿微微一愣,这才晓得,以灭劫师太脾气如何竟肯退让,原来是怕他以后处事太过刚直,故而以身作则,心下不由感动。
师徒二人简单商议,打算走到前面岔道,便自转行小路,走那乡下地方绕过沧州。
谁料天不肯随人愿,及往前走了没多远,便见大道上迎面走来一大群人马,不下千数之多,前前后后打着十余杆旗帜,色彩各异,书写着各家门派的名号,什么“疯魔棍”、“阴手枪”、“戳脚门”、“弹腿门”、“燕青拳”、“太祖门”……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灭劫师徒形象醒目,两面一照面,对方一阵惊呼,哗啦啦拉开阵势,分成十余股人马,呈半圆形拦住了去路。
随即十余个形貌各异的男女,各自走到阵前,大约都是掌门之类角色,或是抱拳,或是叉腰,横眉怒目,眼见得来者不善。
居中戳脚门的阵前,一个大汉走上几步,戟指师徒二人大喝道:“呔!那尼姑,你可是峨眉派的灭劫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