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到底,在她乐观的外表下,一直掩藏着一颗悲观主义的心。她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害怕,害怕在流俗的世欲染指之后,她与萧乾不能亘古相守承诺,终究会遁入世间无数人探索过、试图挣扎过,却终究不得不接受的轮回……从相爱到无言,再到相厌相弃。
“六郎,你喜欢女儿吗?”
墨九润了润嘴唇,笑得有些勉强。
“喜欢。”萧乾迟疑一瞬,似乎明白了她的忧思,唇角微微一勾,“阿九不怕,就算我们没有儿子,只得这一个闺女,我亦会宠得她如珠如宝。我萧乾的女儿,绝不会比这世间任何男子低贱。”
“六郎——”墨九哽咽。
“不许哭!”萧乾严肃脸,展眉带笑看她,“生孩子哭对身子不好。人家也会笑话你,堂堂九爷,生孩子没哭,剖腹没哭,却被两句话说哭了。丢人!”
墨九看着他,唇角扯了扯,忍俊不禁。
“你还有工夫逗我笑,还不给我缝合?”
“是,夫人!”萧乾弯下腰,顿了片刻,又神色凝重地抬头看她,“你忍着,会有一些痛。”
“如今好多了!”墨九又抿了抿唇,“比先前好,想是痛得麻木了。”
萧乾满目心疼,看她一眼,终是不再多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嘴里也没忘了褒赞于她:“阿九此法也不知从何而来?属实有些神奇。假以时日,这剖腹与缝合之术,必会成为世间神术,可造福无数妇人啊!阿九于世,有盖人之功。”
“……”
墨九痛得抽气,回答不上来了。
隔了一瞬,她才嘶嘶的喘着气说:“我只是在家里的一本书上翻到过而已,亦不太懂,这一切都是萧神医自己摸索出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呐?”
听她这样说,萧乾轻轻一笑。
静默了一会,等最后一针缝上,他松口气直起腰来。
“阿九家的藏书如此之多,何时也容我拜读一下?”他的视线是望着织娘的,带了一点怀疑,而织娘的表情一直比他还要奇怪。当墨九说在家里的书上看到的时候,她就已经那样儿了。这冷不丁被萧乾的目光一刺,她尴尬地抽一下唇角,低头捋发,不得不附合着墨九回答。
“有机会的。”
墨九半清醒半迷糊,随口那么一说,也没有意识到这些话会被这里的两个人对质戳穿,见到这般情况,心里抽搐一下,扫一眼萧乾眸底的探究之色,再不舍地看一眼女儿,适时地“晕”了过去。
……
……
“生了,生了,九爷生了个小小姐——”
“生了!生了啊!母女平安!”
“生了——九爷生了啊——”
“母女平安!”
整个兴隆山都沉浸在一片欢悦的气氛里。
完颜修牵着马,披着夜露,将一支短笛轻轻揣入怀里,步入广场,从一群热情得奔走相告的人群中间穿过,忧心了一晚上的俊脸,终于荡上了一抹潋滟的柔光。
“谢天谢地!谢真神保佑!”
……
……
墨九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醒来的。
身上太痛了,她想一直装睡却装不下去。
等她无力地揉着眼东张西望时,屋子里已经都收拾干净了。
孩子安静地躺在一边的婴儿床上睡着了,床上的被褥也换过,她的身子刚才也都擦洗过。一切都清清爽爽的,似乎让她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六……”
她唤了一声,闭上了嘴。萧乾正靠坐在她床侧的一张椅子上,双眸紧阖着,两条眉蹙在一起。他似乎很缺睡眠,就这般倚着,居然有细细的酣声传来。
他太累了!
想来这些日子,他也不曾好睡吧?
墨九本来想唤他,见状,只静静看着,沉默了。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丈夫,两个人都在她的身侧熟睡。
这样安宁温馨的时刻,哪怕很短暂,也让她觉得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再痛又如何?痛过了,就好了。
而他们,她的亲人,将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共同度过他们的“今后”。
“吱呀”一声,门开了。
很快,玫儿撩了帘子进来,手上端了一个托盘,热腾腾的汤药就放在上面。
“姑娘——”她笑吟吟的盯着墨九,眸子晶亮。
“嘘!”墨九强忍着小腹穿刺般的疼痛,抬手冲她摆了摆,指了指萧乾,压着嗓子小声说:“放在那里吧,不要吵醒了他——”
“可是姑娘,击西很着急地来找萧王呢!”
击西?墨九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皱了下眉头,正寻思该不该叫醒萧乾,就听他肩膀动了动,很快抬起头来,与她对视一眼,双眸迷糊了那么一秒,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坐直身子问玫儿。
“击西在哪?”
“就在外面候着——”
嗯一声,萧乾站起身,走到床侧抚了抚墨九的脸,然后也不顾玫儿在边上,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便轻捋她的长发,“喝点粥再歇一会,我很快回来。”
墨九瘪了瘪嘴,笑着。
“我没有事的。”
看着他要走,她伸手提住他的袖子。
“六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乾回头,抚上她的手,轻轻牵着放回被子里。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
“你说过的,什么事儿都不会再瞒我的。”
看她嘟着嘴巴在撒娇,小模样儿也有些柔弱无力,可一双黑亮的眼睛却满带坚毅,萧乾不由喟叹一声。“阿九忘了吗?我给孩儿准备的大礼,还没有给她呢?我做父亲的,初见女儿,可不能食言!我先去见击西,回头再细说。”
“可是——”
墨九想要说什么,他却拍了拍她,打断了她。
“乖,一切有我。”
他大步出去了。墨九抿紧唇角,低低一叹。
“可是我怕你离开了,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