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宋熹清算起来,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不仅他们逃不掉,他们的家人,可能也得横遭祸端。
想一想曾经的萧家,在被古璃阳一说,每个人身上都汗涔涔的。
可正如古璃阳事先顾及的一样,即便宋熹不仁不义在先,即便他们都是萧乾带出来的亲兵将领,即便他们对于朝廷的不公都耿耿于怀,即便他们对萧乾有很深的感情,即便他们都害怕宋熹回头就收拾他们……但对于在国难之际打开汉水甬道,出兵龛谷相助北勐,依旧没有人首肯。
甚至,当即引发了群情哗然。
“古大将军,朝廷对我们不善,我们也痛恨。但卖国贼,可做不得啊!”
“是啊,古大将军。这种事,宁愿死,也不可做!”
“末将也有此意!”
“末将也是!还请古大将军三思!”
“切莫陷兄弟们于不义啊!”
此起彼伏的反对声中,古璃阳紧紧抿着嘴巴,久久未置一词。
他了解这些将领的心情,正如他之前的顾及一般。
若非他知道那个人是萧乾,恐怕杀了他也不会肯的。
所以,为今之计,也只有薛昉说的最后一招了,将事情和盘托出,以求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把各将校都说服了,余下的士兵就好说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众位将军,你们且听我一言。”
帐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齐望着他,等待下文。
古璃阳还有犹豫,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实不相瞒各位,其实萧使君——”
“报!”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情紧军情!”
古璃阳话被打断,扫了众位将领一眼,沉声道。
“进来!”
传令兵匆忙撩帘进来,将古璃阳行了礼,大声道:“陛下有旨,让古大将军速速带人前往邓县,协助邓县守将周有鸣将北勐鞑子一举剿灭——”
听说有北勐军过了河,连攻两小城后,正在攻打邓县,古璃阳稍稍诧异了一下,望向薛昉。两个人目光相撞,交换了一下意思,古璃阳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摆了摆手,让传令兵下去了。
人一走,帐中就陷入了沉寂。
形势突然逆转,宋熹有旨传来,事情就有了变化。
一位年长的将军皱着眉头,望向古璃阳。
“古大将军,看来陛下,并非不肯重用我们啊?”
“末将也以为……咱们不可犯险。大丈夫,即便要死,也不可做卖国贼!”
古璃阳抚了一下额头,正寻思就着旨意,先领人到邓县,与北勐来犯的人接触一下再另想办法,却听帐外又传来一声“报”。
“禀报古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何人?”古璃阳轻声问。
“只说故人,姓萧。”
故人,姓萧?古璃阳微微一惊。
先前他们派了几拨人过江,试图与萧乾取得联系。但汴京到金州地界,到处都是南荣兵,尤其龛合城附近,防守得极为严密,去的探子怕出状况,始终没有正面的接触,只零星得了些消息回来。没想到,他们这边正着急呢,萧乾那边就找上来了?心里一喜,他看一眼薛昉和走南脸上同样的喜色,隐隐有些猜测有可能是萧乾本人,赶紧急着声儿喊道。
“还不快请!”
他这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了。
将领们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古大将军,来者何人?”
古璃阳神秘一笑,出口的声音,突然就爽朗了。
“诸位等会,一见便知。”
没错!
大半夜从龛谷过江而来的人,确实是萧乾。
而且——他就带了赵声东一个侍从,算得上单刀赴会了。
气定神闲地入得帐来,他头上一顶大大的帷帽,几乎遮了大半张脸,几乎让人瞧不清长相。但颀长高挺的身影,仍有昔日熟悉的模样。他站在帐门口,整个人显得很平静,环扫一眼帐内的旧日部众,唇角微微上扬,淡淡开口,“诸位,久违了!”
一声即落,满帐皆惊。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这些人也熟悉他的声音。
“你,你是——”
那些不知情的将校,率先露出了惊诧。
一个个仿佛见鬼似的,紧张地盯着一身黑袍的萧乾。
相比于他们,事先有猜测的古璃阳三个人,虽有激动,但不至吃惊。
几乎就在萧乾声音落下的那一霎,三个人就齐刷刷撩开袍角,对他行了一个单膝的半跪礼。
“末将参见使君!”
“末将参见使君!”
“末将参见使君!”
三人齐声,把帐中众将惊住了。
果然——是萧使君吗?
情绪海浪似的涌上脑门,冲击着神经。他们瞠目结舌地回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古璃阳三人,又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萧乾……以及他背后那个熟悉的身影——赵声东。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古璃阳抬头,声色都很激动。
“诸位,是萧使君回来了!是萧使君回来了啊!”
“萧使君回来了?”
一干人等都糊涂了,犹豫不决地问:“萧使君不是死了吗?”
“错了!萧使君没有死,一直都没有死!”
“啊!”
稍稍迟疑,众将领看着面前活生生的萧乾,再看看恭顺的古璃阳、薛昉、走南、声东几个人,突然就哽咽起来,什么也没有说,紧接着就激动地“扑嗵嗵”单膝下跪了。
“末将参见使君!”
“末将参见使君!”
众人相呼,场面很热情,也有些沧桑。
萧乾长身而立,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又站在了他们的面前。都说人走茶凉,人死情分就消亡,事过这么久,他还能够得到他们这样的礼遇,其实已足够令人感动了。
稳了稳情绪,他缓缓抬手。
“诸位都起来吧!我们坐着说话。”
不管怎么样,他的死和莫名的复活,都必须给他们有一个交代。哪怕编故事,哪怕编的故事比墨九的“玉皇大帝与公主”戏码还要荒唐,但必须得编一个,让人信服。
更何况,到了现下,他其实用不着编太多——
对于将领们对他死而复活的疑惑,他只道当日在行刑之前,受了昔时旧识好友的暗助,以死囚易容为他替死,而他本人则被旧友送出关外,从而在阴山结识了苏赫王爷,并得益于他,方才活命。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自己就是苏赫。
却说苏赫于他有活命大恩,苏赫本无心侵南荣,只是受蒙合迫害云云。
听完故事,众将领唏嘘一般后,终于问到了重点。
“使君大难不死,此时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若没有打算,又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返回军中?众将都不是糊涂人,把他的话前后联系一想,大抵都有了猜测。只不过,有些话需要萧乾亲口说出来而已。
萧乾也不转弯抹角,慢慢从椅子上坐起,将桌上古璃阳甚好的酒杯拿起,托到半空,轻轻翻转,由着一杯酒液洒在地上,隔空向萧家屈死的五百余口遥祭一次,沉着声音。
“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这天地已乱,何不肃清?天若顺我,我便让天昌!天者逆我,我便叫它亡。”
他凉眸微侧,看向几个面有疑惑的将领。
“萧乾愿与众位一起,执剑补天裂,共铸这河山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