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半晌,少年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轻巧地迈脚跨出了阵,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几个光点,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这阵,早就废了。
当时他发觉脚下有异,目光飞速掠过幻妖背后的柳拂衣,那脸色苍白的傀儡也正在看着他,空洞的眸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微光。
他一向看柳拂衣不顺眼,那个瞬间,二人却默契得惊人。
——他指尖收妖柄无声地反套上自己手腕,狠狠一勒,随即脸色苍白地跌坐在阵内,瞒过了幻妖。
*
阴阳裂中的泾阳坡温度极低,远处不住地传来妖物的呶呶低语,天上黑纱似的流云,时而遮蔽月亮。
慕瑶站在高高低低的草丛中,一手托着小木塔,低眉望着深不见底的裂隙,另一只手在身侧绷紧,手指度日如年地数着秒。
裂隙向无尽的远处蜿蜒,如大地张开巨口,裸露的岩石像满嘴尖利的牙齿,咆哮着要将夜空吞下。
裂隙之下,凌妙妙眼睁睁看着慕声进了门,出来的却是毫发无损的幻妖和柳拂衣,幻妖脸上还挂着嚣张的笑,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大变活人吗?
心念一转,糟糕,她只顾着门,却忘了窗户……
她忍不住向门里张望,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楚。黑莲花没事吧,别是被人揪光了花瓣踩在脚下蹂躏了一番……刚想迈脚,蓦然想起慕声的话,她要是敢出圈,腿给她打断,拿锁链牵着遛。
迈出的腿默默收了回去。
裂隙投射的月光条带有一半照进屋内,连木制家具上交错的浅白指痕和被白蚁腐蚀的细小豁口都看得清清楚楚。
风扬起纱帐,烛台上的白蜡无声淌着浑浊的热泪,一点点微弱的暖光摇曳着,在皎洁光明的银色月光下显得分外穷酸。
慕声在屋里慢悠悠地踱了一圈,目光深沉地上下打量,慢慢落在了那张小床上,几只被开膛破肚的布偶旁边,是明显高起的枕头。
他望着那枕头,嘴角一丝讥诮的笑,阿姐救人心切,想必是一脚踩进了这个陷阱。
幻妖既然狡猾多疑,又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
他伸出左手,指尖一只细细小小的平安锁悬了下来,他仰着头,饶有兴趣地看。
刚才他与幻妖缠斗,她脖子上无意坠下这个银光闪烁的平安锁,让他借机无声地勾到了手上。
这锁想必是李准夫妇花重金请人特制,镂刻得极其精心,又轻又精致,锁链细得像一根线……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让他得手。
他望着锁上浮现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气,低头拎起床上那只最大的布偶。
布偶有些旧了,裙子是拿废旧衣料做的,空冥的眼睛是两枚硕大的纽扣。针脚显得有些粗糙,不出意外,是十娘子亲手给爱女缝制的玩具。
……如若阿姐再细心一些,她就会发现,这只布偶,棉花都脱出了,却还是反常的重。
他面无表情地一扯,布偶残存的缝线“嗤拉拉”地脱开,更多的棉花下雪一般落在他脚面上,他将手伸进布偶内,在鼓囊囊的棉花中,用力抽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硬质盒子。
盒子与他手上银锁甫一接近,双双嗡鸣起来,旋即“咔哒”一声,盒子自己打开了,露出了里面鲜红的一角。
还未及看全,少年摁着盖子,意兴阑珊地将其扣上了。
幻妖自己无心,便要将他人之心强加给自己,即使是这样,却还不放心,还要把那人制成傀儡,将钥匙挂在自己脖子上,从里到外,在手心牢牢掌握。
慕声仰头,皎洁明亮的月光如霜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照着他脸上讥诮的笑。
阿姐光风霁月……又怎会像他这种邪物,轻而易举地明白同类的心思?
他捏着盒子推门而出,几步闪到了屏风后。
圈里的少女似是站的累了,软塌塌地靠在墙上,望着地面放空,时不时地敲敲腿,可也不敢蹲着或坐——他画圈太急,画得有些小了,几乎将她锁在了墙边。
她嘴里偶尔嘟囔些什么,他不用猜也知道,是在愤愤骂他。
看来断腿之约,还是有些威慑力。心中在欣慰之外,居然浮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膨胀的快感——
控制着她。
他晃了晃头,将种荒谬的念头排除出脑海。
凌妙妙骤然见慕声出来,瞬间瞪大了眼睛:“子期……”
他将盒子扔给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瞧见她的神色猛地变了,死死望着他身后,半晌没说出话来:“你……你……”
他却懂了。
风声猛地从身后袭来,他低眸望着地面,猛地偏头避开,左手收妖柄滑落到了指尖,跨了一大步揽住凌妙妙的腰,瞬间带着她退到了几步之外。
她绽开的裙摆像是晕开在水里的颜料,随波浪般起伏摆动。
幻妖披头散发地站在背后,鼻孔、耳中都蔓延出黑气,两只眼睛如同被烧得发红的铁,声音低沉得几乎脱出小女孩的阴郁,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在沙哑地咆哮:“你们竟敢耍我。”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大概是柳拂衣即使成了傀儡也依然能背叛她,抵死与故人同心。
她整个人剧烈的情绪波动,带动了泾阳坡天地变化,地宫开始摇晃起来,墙上镶嵌的幽绿火种忽明忽暗,柱子纷纷开裂,发出骨骼破碎的恐怖声音。
凌妙妙被慕声带着,抱着盒子晕头转脑地躲,心中满是绝望。
完了……她遇到的剧情里,已经是强无敌的幻妖,居然还暴走了。
下一秒,背上猛地被拍上一张符,腰被他揽住向上一托,险些将她五脏六腑勒出来。随即,脚下像装上了个发射器,推着她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直接飞出了裂隙。
少年冷冷的声音落远远在下面,刹那间便听不见了:“带着你的盒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