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内,崔太后又一次收到紫宸宫传来的消息。
“陛下说谢美人昨日劳累,今日就不必请安了。”前来传话的宫人小心翼翼禀道。
所谓“劳累”,自然不免引人遐思。
崔露秾昨夜留宿在寿安宫,此时已起身,坐在崔太后身旁,闻言微微不满。
“就是再如何,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她也该来拜见太后娘娘才是。”
崔太后这才出声:“不打紧,既然劳累,就让她歇着吧。正好哀家备了些滋养的点心,露儿,你送到皇帝那里去吧。”
崔露秾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她垂眸:“是,臣女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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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露秾是未嫁女,这举动本来不妥,但说起来她也是萧言舟的表妹,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赵全看着一大早出现在紫宸宫外的崔露秾,苦哈哈道:“崔娘子,陛下还未起身,您把东西交给奴就好了。”
崔露秾面色不改,语气柔和却坚定:“太后娘娘吩咐我要将东西交到陛下手中,不见到陛下,我是不会走的。”
她顿了顿,拧眉道:“何况时辰不早,陛下怎会没起身,公公莫不是在骗我吧?”
赵全的确在骗她,闻言“哎呦”了一声:“崔娘子,奴怎么敢骗您呢?陛下当真还没起身,您交给奴就好了。”
“这样吧,赵公公放我进去,我就将东西放在外头,不打扰陛下,可好?”崔露秾软下声,还不忘提一嘴太后,“毕竟是姑姑的口谕,我就算不能亲自交给陛下,也好亲自入殿放下东西吧?”
赵全看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为难道:“崔娘子,不是奴不帮您,只是没有陛下的意思,任何人都不得入殿。”
他说完,又想到崔露秾毕竟是太后侄女,陛下的表妹,何况她还顶着太后的名头来,就这样拒之门外,似乎也不妥。
谁也不知道崔太后是否还会回国寺,也不知道未来的皇后是否就是眼前人。
尽管陛下现在不愿,但以后呢?为奴的,总要多打算一点。
左右陛下现在还在侧殿,若是悄悄的……或许不会被发觉。
赵全这么想着,态度略有松动。
“不如这样,崔娘子将东西交给奴,跟在奴后头瞧着奴送进去东西,可好?”
便见崔露秾低眸犹豫一番,良久轻轻应了声好。
只要能让她进殿,目的便达成了。
赵全接过她手中食盒,打开来检查了一番,一面嘱咐道:“崔娘子一定要小心,不要惊扰了陛下和……不要惊扰了陛下休息。”
他发觉自己失言,堪堪将差点说出的话收了回来。
赵全抬眸悄悄打量崔露秾神色,见后者神色未变,不由松了口气。
然崔露秾袖中的手早已攥紧,养得几寸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个红月牙。
尽管赵全没说完,但崔露秾何尝不明白他想说的。
定是那美人谢氏。
掌心的刺痛令她勉强维持了平静面色,崔露秾轻声:“我明白了,赵公公,这些吃食都无异吧?”
赵全将食盒盖起,连声道:“无事无事,崔娘子放心,随奴来吧。”
崔露秾颔首,跟上了赵全的步子。
侍立在外的宫人见赵全领路,虽对后头跟着的崔露秾感到奇怪,却没有阻拦。
霍珩投来疑惑视线,赵全挤眉弄眼一番,也不顾霍珩是否明白,便低声催促他开门。
紫宸宫内安静无比,窗前遮挡的纱幔不曾撩开,殿内昏暗如夜。
两人一前一后踏过玄黑地砖,因有了赵全的嘱咐,崔露秾刻意放轻了步子,一时无声。
赵全将食盒放在了寝殿旁的偏殿内,回头正欲与崔露秾说话,却不见了她的身影。
赵全眼瞳一缩,暗道声糟糕。
此时崔露秾已溜去了寝殿。
她蹑手蹑脚,向龙榻靠近。
纱幔重重遮掩,殿内又只象征性地点了一盏灯,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但她莫名执着地想要个答案。
崔露秾终于在床榻边站定,紧张的情绪令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触及纱幔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素白指尖勾住轻纱,她抬臂,将床幔轻轻撩开。
昏暗榻间,依稀可辨出一道纤瘦娇柔的身影。
崔露秾颤着手,拿过一旁灯烛照去。
榻上美人海棠春睡,青丝如雾缠乱鬓边。她的手探出锦被,雪白中衣在玄色龙纹锦被上愈发刺眼,明晃晃地向崔露秾宣誓着主权。
属于萧言舟的床榻,此时充盈着她的香气。
崔露秾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正此时,灯烛忽然熄了。
她的手腕被人拉住。
崔露秾骇然回眸,下意识想叫喊,又被人捂住了嘴。
她对上赵全愤然又惊恐的眼神。
崔露秾自知理亏,任由赵全将自己拉了出去。
赵全也不顾尊卑礼仪,扯着崔露秾直到了紫宸殿外才松手。
“崔娘子,你是要害死奴吗?寝殿那地界,哪是能随便进去的?”
赵全心中有气,又不敢对着崔露秾发作,他郁闷无比,说话都转了好几个音。
崔露秾歉疚笑了笑:“赵公公抱歉,是我疏忽了。陛下若问责,赵公公说是我一意为之便是。”
“哎哟,那哪是我说了就算的!”赵全又是生气又是受惊,都忘了自称“奴”,“崔娘子赶紧回去吧,晚了陛下要是问起,我也不好交代。”
崔露秾点一点头,回身离开。
随其转身,她清泠的眸底涌起淬了毒般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