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谢花谣无比从容。另外两个姑娘也装作没事人一样,依然左顾右盼不肯安分。饭菜少了大半,不少弟子都喝了酒。慕琬倒还清醒得很,只是一直在推脱。邬远归知道她不能喝,也不强求,只是一个劲地灌着自己。
“你不知道啊,”旁边一个姑娘悄悄对谢花谣说,“远归本来是劝小师妹喝一点的,说是想看看她在外面闯荡,酒量有没有长进。但劝了两三次,都被那位道长挡下来了。”
“是呢。”对面的师兄说,“我看啊,远归他别是吃醋了,灌自己生闷气吧。”
周围泛起一小片哄笑声,离得有些远,那边的几人应当没有听清。只不过邬远归抬头看了一眼,谢花谣冲他礼貌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干什么亏心事的嫌疑。
阿凌在另一边拉扯着两边的师兄,问他们说:“你们刚刚都背着我聊了什么呀!”
“怎么就背着你啦,你自己跑掉没有听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谈了谈那个道长。凛霄观是吗?听说他们有些仙器,最出名的是一面镜子,叫云外镜。不过都是些神话传说罢了,也没谁见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刚也就随便聊聊而已。”
黛鸾四下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多说话。她一直看着凛山海的面庞——还是那样平静,静得像没有任何波光,也没有任何倒影的水潭。
但她了解他——十几年下来,她能读懂些山海身上的东西。她觉得,他在隐忍些什么,同时也在怀疑些什么。于是黛鸾又看了看邬远归,他喝了些酒,笑得爽朗,却毫无破绽。
真不知道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慕琬还笑着,笑得很开心。她很久没见她这样了。那些诗词……真不知该不该交给她。慕琬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给师兄讲旅途上发生的事了。可没过一会,她的脸就有些泛红了。黛鸾察觉到有些不对,连忙跑过去看。
刚到她身边,慕琬就斜靠着椅子滑下去了。山海和黛鸾急忙把她搀起来,邬远归的酒也清醒了些。他一拍脑门,指着她手边的两个杯子,说:
“这丫头,准是把酒当成茶喝下去了。”
“她不会觉得口感不对吗?”
黛鸾有些疑惑地捧起杯子,轻轻闻了闻,竟然真的区分不出来。色泽上都微微发黄,像流动的蜜蜡,闻上去也都是清凉的香甜。不知是酒温了还是茶凉了,两个杯子的温度也差不多。她试着都抿了一口,一个开始发苦,后味偏甜;一个开始甘甜,后味就犯苦。
黛鸾真有些搞不清楚了。
邬远归笑她:“看不明白了吧?这是我们雪砚谷才有的手艺,茶花酿。”
“竟然是茶酒吗。”山海把慕琬扶起来说,“我只觉得是花酒,但不清楚是什么。茶花的糖不多,出酒少,很难酿酒呢。”
“是啊。即使是在这儿,也很容易酿坏。温度稍微不对,或是多下几天雨,酒味就发酸了。开封晚就涩,开封早又淡,连什么时候加多少蜂蜜也都有讲究。”
“这倒是一门了不得的手艺,为何不曾运出去卖呢?”黛鸾问。
“你有所不知。这酒与茶不同,和花倒是更像。等马车拉出谷去,味道早就变了。我先前差人带回去送给友人,他说不好,还怪我夸大其词呢。”
最后随便扯了几句,谢花姐妹和师徒二人把慕琬搀回去了——不如说是背。她总是一滴酒就晕过去,像一滩泥巴一样,托也托不起来。本来邬远归还说,劝她到新装好的房子住几天,他们以不好照顾为由拒绝了。
“也是。既然有凛道长你们在,邬某也就放心了。”他说。
回到谢花谣的小院子,他们把慕琬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关上门,几人终于能松了口气。可就在山海准备劝她们都早些休息时,三个姑娘却都严肃地盯着他。
“凛道长,雁沐雪的事,你知道多少?”
“……”
“您觉得,我们邬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贵师兄为人正直高洁——”
“现在没有别人。”谢花谣取出那叠纸,“我信您是真心照顾小师妹的。我实话给您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个旁系弟子不敢妄加评判。但在很多事上,反倒我们外人看得清。”
山海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师兄……向我打听云外镜的事。但我诚然不知。于我们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道门一向渡有缘人,也无需什么镇观之宝,江湖上留下些许影子足以。若一定要捕风捉影,反而强人所难了。就算真有什么云外镜,可窥人间事物于千里之外,也毫无意义。”
黛鸾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有这么个宝贝?听你这话,像是不存在似的。”
“无关紧要罢了。”
“存在的。”谢花谣说。包括她妹妹在内,所有人都看向她。
“凛霄观始祖,丹宁仙长的云外镜,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