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弃拈起下颚,认真打量起那道锁链。他不知道霖佑与莺月君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慕琬在追查那个无常,因为他绑了雪砚宗的宗主。他们一开始没人判断出妖怪的身份,与这锁链的限制有关。
“莺月君的锁链,是奈落至底之主所为,你这道锁,莫非是莺月君给你下的?你还做过什么坏事,让六道无常来收拾你?”
霖佑笑着摇摇头。
“非也。这锁,是我自己戴上的。”
“……嗯?”
“足够强大的妖怪有能力收敛自己的妖气,让自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不过,我嘛……体内的妖力有些紊乱,或者说,这副身子容不下这样的力量。它们总是……在我体内乱窜。我的家人,以黄仙的手法将我抚养长大,自然从小也并未对这股属于我自己的力量加以抑制。所以,我常常收不住它,等我冷静下来时,一切都糟透了……糟到太惹人注目了。”
苍曳城没什么妖怪,因此若是有过于不同寻常的动静,的确醒目。作为经济要地,一旦乱了秩序,朝廷派人来查也不是不可能——这不,泷府的事已经证明了这点。
施无弃看着他:“所以你去找来锁链困住自己?”
“嗯哼——”霖佑点点头,“我不想给家人带来麻烦,就暂时离开了。在寻找办法的途中,还遇到了一位仙人,教我些仙术。他曾是个道士,所以啊,那时候我就想,我或许并没有那么讨厌人类。”
“但你回来了。”
“对,我回家了……哎,我问你,你死过爹娘么?我爹娘在我刚出生就被人杀了,他们的皮毛很贵,在市场上很值钱。然后那些亲人收养了我,都是我的爹娘,我的兄弟姐妹。可是呢?我不在的时候,又给他们杀了。所以我就在想,或许,我不是不喜欢人。”
“……”
“我恨的是阴阳师。”
他项上的锁链轻颤着,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一种极力抑制的盛怒。
“恨之入骨。”
施无弃说不出话了。
“你说,”他接着说,“我是回来晚了,还是不该回来呢?”
沉默半晌,施无弃又抬起手,指了指西方的天空。
“西边的碧璃原,再往西,是青璃泽。”他轻声说,“那里有一个组织,叫殁影阁。”
“啊,我知道那儿。江湖上说殁影阁的主人,是一位异域的男子,也有人怀疑他是妖怪。不过要我说,我知道的,那边的主子,是个女人。甚至,是个无常鬼。”
“那我便不拐弯抹角了。那里,他们在研制一种起死回生之术。你若想救你家人,或许可以去那儿找找法子。”
“你是要我遭天谴么?她郁雨鸣蜩在阎罗魔手下干活,自然轮不到她挨骂,甚至有可能是她主子的意愿。何况再怎么说,我姑且算道门弟子,这种缺德事,还是别跟我讲了。”
霖佑没有反问他为何不去,证明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带着柒的目的。江湖上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知道百骸主的,都以为那尸体是生前要刺杀他的妖怪——虽然也没错,而且这话也是他放出去的。但为复活这姑娘所做的事,他能付出的,比那群人想的要多。
“好吧。”他淡淡地说,“你不往西,你要逃去何处?”
“逃?兄弟,我不逃。但我得往东走,那人去东面的无乐城了。”
无乐城?
施无弃忽然想起清晨出发前,老板娘在店里说过的话。他先入为主,本以为那人可能是泷府案的凶手,但霖佑这么一讲……竟然只是个领赏钱的阴阳师吗?
不,不对,这两个身份其实也并不冲突……
施无弃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还以为我打不过他么?”霖佑轻轻晃了晃项上的锁链。
“不。”施无弃看着他,“只是等限行令解了,我们怕是也要向东边走的。我是不想管你的事,但若与你同行,山海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毕竟你开始的确想要加害于我们,还给那小丫头下了术,他们不待见你——我也是。”
“聊了两句,我倒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还以为,百骸主也变得与阴阳师同流合污了呢。”霖佑的语气轻松了许多,“好啦,我也不想同时对付你们一帮人。我会与你们岔开的,何况我现在也不能急匆匆去追他,得绕绕路。”
施无弃不知为何霖佑再说这番话的时候,露出一副很狡猾的、仿佛狐狸一样的神情。他明显是故意的,但施无弃不知他用意何为。他忽然想起来,有些动物在遇到天敌追赶时,会有许多假动作,或做一些掩饰的周旋。
霖佑这样的发言,就仿佛在告诉他,自己身后有什么追兵似的。他回过神,却发现对面的飞檐上,早已经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