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尽管没过去多久。不知何时,弥音已经走到了镇子边缘,顺着一条小径来到树林深处。她抬起头,望着天空,觉得这一幕与那天幻觉里看到的很像,但终归不是同一幅场景。这里的阳光是真实的、有温度的,与那冰冷记忆中的截然不同。那时的天光苍白无力,像一层轻飘飘的裹尸布被树影剪烂,洒在自己身上,又扬起来,像轻飘飘的出殡的纸钱。
她将手摸到腰间的匕首上。
这也是妙妙给自己的东西,防身的东西。她从来没有亲口说出让自己去做些什么的话,但她就是觉得,有一种声音告诉她,她必须用它做点什么。妙妙说,这把刀
可以用来“修正错误”,而弥音却觉得,有的事,有的人,就是最大的错误。
或许有些偏执——弥音也时常这么评价自己。但是,没有关系,反正她是不会死的。这不过是一种宣告,一种声明,一种态度。她并不打算,也从来没有决意将霜月君置于死地,她也知道自己一定做不到,谁都做不到。可如果不这么做,就不能让那个自负又愚蠢的女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能让她从绑架自己的……自我满足的仁慈中醒来。她要离开她,离开这个错误的源头。妙妙会带她走,她答应自己,祈求自己,让弥音跟她一起离开。她们可以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更值得的生活。
薛弥音终于意识到,归根到底,霜月君也只是个“人”而已。
她不是神,从来不是。过去将她视为最尊敬的人,最憧憬的人,最近乎信仰般无垢的接近神明的人——“但我没有错”,这个声音在弥音的脑海中经久不息。是霜月君擅自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这样伟岸的形象来,是霜月君让她误以为她是绝对真诚的人,是霜月君有意无意在她面前塑造了那样特殊的形象,甚至发着光。
如今,薛弥音只觉得滑稽又绕眼。
她将匕首抽出来,放在手上仔细打量。刀刃上一丝血的痕迹也没有,又或是与刀的纹路融为一体。她小心翼翼地摸过去,虽然它表面看着嶙峋,实则很平滑,没有纤毫杂质。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过这般不人道的事……她可以杀很多人,可以是任何人,但是霜月君,这样一个对自己算作有养育之恩的人……不行,她不能想太多,她绝不后悔。
“找到你啦。”
一个轻巧的身影从面前掠过,熟悉的人从树冠上跳下来,叶片簌簌下落。她吃了一惊。
“妙——”
“嘘,”那孩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知道我的处境很危险,总有坏人想要抓我。”
“嗯……”薛弥音压低声音,但仍难以掩饰话语中的激动,“我以为、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我正要想办法通过云外镜找你。我知道,你说有人觊觎你的灵力……”
“你还记得我说的话,真好。”
这十几岁的孩子是那样的——那样率真。她的丸子头还是那样圆溜溜的,这又不禁令薛弥音想起那颗失落的猫眼石来。她想要握住妙妙的手,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方才的思绪出现幻觉,妙妙却后退了一步。
“你身边的人鼻子很好,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
“我以为你还在生气……气我弄丢你的传家宝。”
“呀,那时候我确实以为是你来了。你应该看到也听到了,我问她是不是你,你终于找到我了……她却不由分说地大打出手。没关系,我理解也原谅她,否则我不会有今天,不会有勇气和能力来找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妙妙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弥音当然记得。她还记得那场打斗之前听到妙妙绝望的只言片语。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为什么拿着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还给我!”
那时,霜月君便动手了。想到这儿,薛弥音微微攥紧了拿刀的手。
“今夜丑时我再来找你。”
这是友人今天最后留给她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