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天师道:“若你是这样想的,还真与你恶使的身份并不相符。”
“我说过,一切都可以利用,一切都可以是工具。恶使的身份又如何?我并不追求这些,更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没有半点兴趣。遵循本能的欲念,却无真正理解欲念的心。这样毫无意义。”
“你这样的怪物,也敢自诩“有心”?”卯月君毫不客气地说,“况且你该不会觉得,自己真实的样貌有多体面吧?”
“在合适的地方,选择合适的模样,这是为了更好地存在的第一要义。”
完全说不通。不如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各种意义上。当然,也并不是人。不论卯月君自己还是还魂的妄语都是。不论他有怎样的说辞,按照六道无常的职责,都应该把这样屡次践踏铁律的家伙送回地狱里去。
但是,卯月君却犹豫了。
他成为六道无常,却并不打算真正接受属于无常的规则。他知道,上一个“本分”的卯月君落得了怎样的下场,虽然她正是死于自己唯一一次“不本分”的行为;也虽然,在这之后的念
想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就连他自己,也深受这些思想的影响。他并不是执意要与无常鬼的规则对着干,他只是更想用自己的方式。这一切,他也是亲口对那位大人说过的。
他将目光转到了凛天师的身上。这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怀有钦佩之心的另一人。或许他的决策是更“正确”的,至少他好好地活到今日不是吗。
而凛天师在犹豫。
冷汗从他的额边滑落。他再清楚不过了,谢辙变成这副模样,与他有最直接的关系。他并不后悔答应他这件事,只是如今事件引发的后果,远远超过了他的设想。原本因观落阴迷失的人,就没有成功回来的先例。即便是有,回到肉身的也不是完整的三魂七魄。那些人最终都沦落到一动不动的下场,只是勉强保持呼吸,像是柔软的、鲜活的尸体。稍好些的也成了痴傻之人,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类的尊严。
且不论谢辙是否还有捡回一命的机会。若不处理掉眼前的麻烦,更多人恐怕要因为他的疯狂而丧命。不论是邪见还是妄语,恶使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危险。可是该怎么做?
就在这个时候,卯月君的脸色有些变化。
“……凛天师,”他显得那么紧张,“似乎,有我认识的人找上来了。”
“竟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的确让我倍感惊讶。”
“想必妄语不会有什么举动,没有必要。你不必担心我,不如去接应寻你的熟人。能被指引到这种地方,恐怕……”
的确,在这里和妄语纠缠争执没有任何意义。暂时他们也不敢对谢辙的血肉之躯动手。卯月君将降魔杵交还给凛天师,振翅离开这是非之地。虽然在影障内,也没有不算是是非之地的地方。
下方尽是草木与房屋异常交叠的景象,他并不想看。卯月君其实对这位访客的身份,算不上心里有数。他很清楚,对方是利用信物来找到自己的。那是一根属于自己的翎毛,在他还不是六道无常、凛天师也不是凛天师的遥远的过去,他曾将其赠给三个人。一个小妖怪,已经不在了。另外两位,都是霜月君——也都已经不在了。
那么答案会是……?
在这时候,定义敌我早就没了意义。能凭此找上门来的,必是不得逃避的对象。他落到一处空地上,附近只有一口干涸的井,和一座完全嵌入巨石的凉亭。凉亭上有因干燥而开裂的纹路,巨石的部分却攀附着湿润的青苔。暂时没有看到别人,但卯月君确信来者就在这里。他已经进来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
巨岩之上,也就是凉亭的顶端,忽然有白鹭扇动翅膀,落在他面前。触地的那个瞬间,一双熟悉的眼睛与卯月君四目相对。
“沧羽?”
卯月君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太多惊讶。
“唉,你要愿意再叫我一句兄长就好了。”
“不、不是的,我……”
“因为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沧羽手上玩着一根白色翎毛,苦笑着,“但也好,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说真的……我很高兴。”
卯月君看到他手中的信物依然洁白,像新的一样。他的心中泛起微妙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