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皎沫问。
“没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每一日,都是相似的。即便说的话不同,见的人不同,吃的东西不同,说到底,都漫无目的地运作着。与我相似之物皆是亡者,伴我生活之人非我族类。状态唯有二:存在,与不存在。每天,我听从诸位的命令,简单地行动,执行名为存在的状态,循环往复。直到一日,我选择了不去存在,仅此而已。”
“你……不怕死吗?”寒觞问。
“没有恐惧,没有寄托,没有杂念。疼痛、黑暗、死亡,我对此一概不知。我对痛楚毫无感觉,只能模仿受伤的人;我也见过黑夜,其事物的状态与白昼别无二致。还有许多,我都见过,都瞧不出什么。唯独死亡,我尚未经历。”
“你为什么不想活着?”谢辙问,“这世上仍有许多你没见到的。你不想看吗?”
“千篇一律,本质上区别全无。这些东西从不会真正勾起我的欲望,好奇也是模仿。看到池子,我想起来,我从殁影阁来时便是从这池中走出的,想必它那时恰接入了六道灵脉。如今它移动到这里,我才知道我竟与叶姑娘擦肩而过,毫无察觉。那兵器,果真指着的不是她的身躯。过去的我如何离开戒备森严的殁影阁,大约也是直接投身化尸池中。我本以为会迎来简单的结束,但没有,而是被引入那个世界。不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可触的是物,不可触的是灵;可见即有色,不可见即无色。存在与不存在,都只是一念间。”
“……”
“这些都只是我现在想来的,谁知当时的我是不是这样认为?反正也无处去问。再度苏醒后,我起初想弄清自己是谁,吊着命活了一阵。后来觉得这不重要,便只是简单地模仿周遭的人。吟鹓迫切地想见家人,我也学习那种迫切。忱星也没有人类的心,却与我不像。再后来离开她们,躯体未能得到满足的本能驱使我杀戮。因为离开殁影阁,从轮回之流生还之后,便失去了稳定的衣食,也不再有人定期修复我异常的地方。现在回过头看,怕是在稳定的环境里,我便想着寻求消失。那时的我认为,我是为了死亡而生的。”
“……那,现在呢?”皎沫轻声问她。
“现在有问题,就想知道答案。你们谁能回答我吗?那十个问题。”
谁能给出答案呢?
皋月君微张开口,疲惫的面容只有沉寂,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但笑还是有的,它总是浅浅挂在她脸上,仿佛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但她不会给出答案,她只是忽然起身,像是要爬向那可怕的虹色蛊池之中。其他人很轻易就能控制住她,唯独子殊冷冷看着。
“你……当真不阻止她么?”皎沫问,“即便她给你生命,照顾过你,你一点旧情也不会念,是么?因为你不理解,不觉得获益,也不觉得亏欠?”
“嗯。”
“这样啊……我知道了。”
皎沫突然这样说。接着,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几人,来到靠近池边的地方。起初他们没能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想提醒她当心。但看到她那近乎决绝的面容,糟糕的预感油然而生。谢辙立刻要上去拉她,她却更靠近蛊池一步,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皎沫夫人,您这是何意?!”
“我从一个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方法……净化蛊池是需要献祭的。除皋月君外,鲛人也能够做到。子殊姑娘,我虽无法回答那十个问题,但或许——能为你铺一条寻找答案的路。”
“皎沫夫人……”
皋月君绝望地伸出手,这非她本意。凛天师一个箭步上前,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水流掀到一旁,降魔杵也甩了出去。皎沫露出一个惨淡的笑,那几乎与皋月君的表情别无二致。
皎沫纵身一跃。
她睁开眼,觉得自己在不断下沉。虽然周遭是令人窒息的水,她看到的却是一片金黄的桂花雨。朦胧中,她果真看到吟鹓的身影。像是鱼尾失而复得,她灵活地向前游去,欣喜地伸出手,将怀中的埙递上前去。
“我把我的声音给你。”
岸边的人眼见她轻飘飘地落入池中,像一片鸿毛、一朵花瓣、一片枯叶,甚至没能激起涟漪。在她与蛊池接触的那一刻,躯体便瞬间化为绵密的泡沫。它们轻盈地扩散,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池面。那些泡沫像一团洁白的鸿毛,一抔洁白的花瓣,一场洁白的雪。
那比他们任何人此生所见过的任何白都要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