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谁知道。”
施无弃知道自己的话还是说得太过客气。朽月君是地狱源生的大妖,对他而言,即便是这等法器所施加的障眼法,也能轻易从地狱的一侧看穿。像妄语这般选择扎根于地狱,仅仅是汲取力量而言的人间的妖怪而已,确实难以勘破。何况,他在地狱滞留的时间也远不及大名鼎鼎的百骸主。可以说施无弃实在有赌的成分——倘若朽月君真的站在恶使一方,那么这个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的计划绝不会这样顺利。
“输了……?”
无庸谰只是静静地重复这么一句话。他无悲无喜,不知是当真没有还是表现不出。这一点躯体正缓缓消散,包括断手的部分,也都悉数转化为蓬勃的蓝光。与此同时,天空的颜色变得深邃许多,蓝得透彻。大约是降魔杵的结界外,属于妄语的结界发生了异变。
“啊,你们可要小心。”朽月君扛着剑说,“虽说连接的切断是不可逆的,不过他还有很多余力哦?最好能将这鲜活的巨大的残骸收拾干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感激不尽。虽然只有业障深重的部分会沉到地狱之中,余下的部分能清理掉,能少很多麻烦。不论是对六道无常来说,还是你们自己来说。”
“这点倒是不用你教。”问萤终于缓过劲来,她拎着剑跌跌撞撞朝着兄长跑去,伸手去拥抱他时才丢下了剑。寒觞似乎恢复了许多,可能在他看到妹妹的时候,意识就已重新趋于清醒。聆鹓有幸看到,那将剑递出结界,而转瞬便被接走的动作有多么行云流水。这等配合的默契,似乎成了刻在兄妹两人骨子里的东西。当短小的鞘吐出长而锋利的剑时,聆鹓猜自己眼睛都直了。她还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寒觞之外的人将它抽出来的场面。谁都没想过。
寒觞虽然是那样疲惫,但他还是抬起了手,轻轻抱住看似脆弱的问萤。谁曾想这双纤弱的手臂,就在刚才用一柄长剑贯穿了什么人的头颅呢?但不论如何,她平安无事地归来,二人为重逢而相拥,这是值得庆贺的。
“是了,你输了。”
谢辙提着剑,站在无庸谰的面前。他还在缓慢地消散,距离这人形的姿态彻底消失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无庸谰没有任何抱怨,他只是慢慢抬起眼,安静地和他对视。
“也许我输了。但输了,从不代表错了。”
“我相信你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不过,你本就是世间的恶理,沦落到如此下场是命中注定的事。分明有好的头脑,却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分明有便利的权力,却只是拿来滥用。如你所说,没有偶然,只有你失败的必然。”
“还真是会现学现卖啊。只是……你当真以为,这场游戏里,有什么所谓的王么?”
“我倒也不觉得自己是。”
“是了,你也输了。”
“……”
谢辙不知该如何反驳。对他而言,和伙伴们活着回去就是他最大的愿望。或许有些贪心了,但他一个人也不想失去。就目前而已,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可能无庸谰说的没错吧,他就是不敢真正直视那些江湖病痛,人间疾苦。他才在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做。
罢了,结局好,那便好了。
“不作任何鱼死网破的抵抗,倒是没有你的作风呢。”朽月君如此评价。
“你如何定义我?”没什么表情的无庸谰竟笑了一下。
“也是。你是这样会让我感到有些捉摸不透的。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处处都仿佛在意料之中,又处处出乎意料。嗯,的确这样比较像你。你要拼尽全力放手一搏,应该还能用这色界的残骸重创他们呢。”
“不,没什么意义。”
这一切顺利到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凛天师拿着剑,与谢辙并肩站在他的面前。
“你放弃了人道,而在天道也不会有容身之所。”谢辙与凛天师同时抬剑。“那么地狱便是你永久的归宿。”
在内部结界的支撑下,崩塌弥离的外部尚不会对此造成威胁,但光怪陆离的天色与脚下消逝的大地,都让眼前的一切显得如此荒诞不经。无庸谰抬起脸,从眼眶开始的侵蚀已经散布到大半张脸上。但在那看不见的、仅剩蓝色光雾的地方,仍有名为视线的东西,在与谢辙的双眸对视。他缓缓地、缓缓地张开残存的口。
“期待与你在地狱重逢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