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辙并不想追问。反正不论他好奇与否,这个自我的人都会说下去。
“你知道这世上形形色色的动物和植物,都有自己的天敌吧?妖物亦是如此。它们为了生存下去,便要不断地捕食;而天敌为了生存下去,便去捕食它们。在这样漫长的流程中,它们各自锋利了自己的矛,加固了自己的盾,此外还有五花八门的东西。用毒武装自己,伪装成天敌的天敌,或是模拟成别的什么逃避搜寻……这些同归于尽的觉悟也好,虚张声势的恐吓也好,自作聪明的面具也好,都是为了生存,或者更大的——种族的延续。”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扯这些。”
“你觉得无关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故弄玄虚,建议你说明白一点。”
“……嗤。”
妄语笑了一声,像是实在没能掩饰住这种莫名的愉悦。他知道谢辙知道,只是因为自己的设想再一次得到佐证而感到有趣。在其余几人困惑的注视下,他继续说道:
“你们若离开这里,再带着别人与新的法子来对付我,我必不可能没有准备。这些准备需要时间,但并不会太久,也比‘过去’方便。而你们的行动,也伴随着未知的风险。这种你来我往是平等的,只是谁都难以定论,究竟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所以现在分出胜负的话,就不需要讨论这个问题了。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相信你也一样。拉锯战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谢辙看着他,眼中没有什么波澜。其他人都能猜到,他想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而这个问题,最好由他来问出口。妄语看不见旁人,不搭理旁人,他只看得到自己愿意搭理的、看得上的人。
“你的形体已经破除质碍,按理来说,已经无法回归人类之身。而如今你又这样完整地站在我们面前,我不认为结界又重新化做了你。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我知道,就算击败了你当下的身体,也并不意味着你就能从此消失。你不过是来阻碍我们回去罢了。”
“我猜你们已经好奇了很久。既然你已经说对了一半,我就告诉你剩下的一半吧。”
妄语坦然地耸肩。他伸出手,将眼前的纱布轻扯下来。那在结界中令人不适的、似曾相识的纯蓝色光芒从他的脸上溢出,即便在明晃晃的天光之下也如此显眼。当纱布完全从他的脸上脱离时,本该是左眼的位置上,绽出一面小而精密的环状法阵。这阵法是如此精致,如同绣娘精巧的手在指甲盖大小的布匹上绣花,或是匠人以一粒枣核雕出栩栩如生的摆件。那阵法悬停在他的眼前,随他面部的移动而移动。法阵整体也是动态的,每一处符文都像是小小的虫子,在有限的牢笼中拼命扭动身躯。
“呃……!”
“你们应该好奇过许多阵法的源头——那么就在这里,在我的眼里。我就将答案放在这儿了,至于你们如何破译,就凭本事吧。虽然我可以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它是无解的。我不敢说是什么天衣无缝的术式,只是我相信,凭你们谁也无法看透它。”
“不需要看透。”
施无弃二话不说释放出两道风刃。那柄画了忽地笑的黑色折扇,是何时滑出他的袖口,又被他在一瞬张开并释放法术的?这不重要。即使妄语闪身的那一刻,谢辙立刻判断出,至少他当前的形体是实实在在的。他需要躲避,而风刃也掀动了他的衣摆。看来想要离开这广袤的朱砂漠,至少要将眼前这唯一的障碍铲除。对于自身结界外的事物的干涉,妄语能做到的终归有限,只能将自己的一部分象征性地分裂出来。说不定,这人形的诱饵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但每个人都清楚,击败他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虽然逃跑这种事,不是没有人想过。
“把寒觞带走!”在对妄语拔剑相向时,他拼尽全力对聆鹓喊道。
谢辙说的对,这种情况不是该闹着要和大家不分开的时候。寒觞的处境很危险。即便脱离了结界,他的意识也未能及时回归。
聆鹓上前试着拉扯他,但他仍只是维持着虚弱的意识,却难以行动。他真的知道当前是什么状况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会……”
“朽月君抓住机会,抽出了他体内的不知火。”凛天师解释道,“虽然那之后,他在妄语结界内的状态趋于稳定。但离开结界后,他又很难适应新的平衡了。长久以来,不知火已与他自身的妖力相融调和,趁乱抽离一部分力量,难免会伤及原本的部分。”
“该怎么办?只、只能先带他走了吗?”聆鹓转过身看向另一人,“夫人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