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皎沫的声音。这是一句完整的话,完整的表述,是除了二人之外唯一清晰的字句。这句话的音色如皎沫的声音一样令人动容,一定是她本人没错。
“皎沫夫人?”
山海试着喊话,同时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声源。遗憾的是,声音似乎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来向。也可能被在结界内部被干涉了、打乱了。施无弃立刻说道:
“她并非是在用常规的方法与我们交流。比起说话,她可能在……唱歌。”
“……的确,她是鲛人啊。”
他们的讨论果然无法传达到皎沫本人的耳中。她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不知我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你们身处何处……我叫喊,但无人应答,于是我换了一种方法,一种……说不定有人察觉的方法。兴许你们无法以相同的方式回应我,但大概可以听见?大概……我与我的族人在海中,就是这样的。倘若离得太远,简单的呐喊已经无法得到回应,就会使用这种方法去呼唤。对岸上的生灵来说,就是在歌唱。歌声会融入灵流之中,传递到更遥远的,或是有着隔阂的地方。唔,我就一直这样说下去吧,虽然有些孤单。嗯……我再想想,再想想……”皎沫的确是在自言自语了,即使是在“唱歌”,声音也在微微发抖。
“她可真厉害……简直像是将破碎的废墟重新搭建,用歌声拼贴出语言原来的模样。”
山海附和道:“但愿别人也能听到她的声音,这对认知的回归有巨大的帮助。只要她继续说着,便能给其他人带来支撑的理由。希望她自己……也能坚持下去。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在这里,仅仅保持自我是不够的。你有什么想法?”
“降魔杵还在你身上么?还是在谢公子手中。”
“在这里。”山海另一手取出杵来。
“我还担心你交给谢公子了。那些绝世武学,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用武之地。我决定利用它构筑结界的特性……但不是现在。当下只凭地狱一侧去感知结界是远远不够的。我有一个办法,能够从高位的角度来观测。”
“这样必然会惊扰到妄语吧?”
“所以我借了影子。”
皎沫的声音对问萤而言,实在是一场及时雨。
在那之前,她的视野里只有黑暗,只有雪。脚下洁白的部分好像绢云峰的积雪,只是留不下脚印,也感不到冰凉。确切地说,她的视野被牢牢限制住了。尽管她仍能四处张望,所看到的却是同样的景色。除了下方一块微小的白,就是深邃的黑暗。白本身不发光,黑暗也不吞没光,但更不带来光。黑暗只是在接近雪地处变得模糊,但直视前方,只是漆黑。而在这漆黑之中,无数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它们却没有远近,毫不立体,并没有雪花飞舞的美感,只有一种无以言说的狂乱、躁动。雪像是噼里啪啦闪烁的、灰白的火花,不知都从哪儿来,但也都不落在地上,仅仅在眼前狂舞罢了。
在这样的景色里,她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回应,甚至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让她怀疑自己的嗓子是不是坏了。直到她听到实实在在的、皎沫的声音后,她竟激动地流出眼泪。简直像是与此同时,问萤忽然想起哭泣本该是怎样的方式。
本来她喊得更大声了,祈盼皎沫也能听到,然后给予更多回应。但从皎沫的表述中,她心灰意冷地察觉,对方也与她是差不多的境况。不过,这点可悲的安慰令她不至于走向更崩溃的境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问萤死不放开。她大喊道,你再多说些话吧,我若听不到也会觉得寂寞。只可惜这样的话传达不到皎沫耳中。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断断续续地唱歌。
但情况在寒觞这里,没有丝毫好转。
他是结界内所有人中,唯一一处歌声无法传达到的地方。或说,其实传递到了,他却无法听到。他的耳边被更嘈杂的声音占据,尽管是以画面的形式。它们不断地交错、分割、切换、拼贴、叠加、翻转、错位……
火在海面燃烧。刀刃在血中沸腾。有人死去。冰雪燎原。爪牙,爪牙比刀刃锋利。刺向胸口的短剑,生出绯色的花。朱红,竹黄,郁蓝,郁蓝。死者在呼救。仇人在怜悯,而恩人在嬉笑。堪比亲情般脆弱的生命,充满了讥讽的刺鼻味道。
火在海面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