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觞更加用力地点头,终于攥紧了琥珀,将它缓缓地撤回来。他总有种感觉,一种恍惚的罪恶感,像是此刻自己正在剥夺她生命中最后的希望似的。即便她本人并不这样想。
“第二件,是我本答应聆鹓,替她寻找吟鹓的下落。现在……怕是做不到了。请你替我,向她道歉……我总是承诺不了什么。但,我拜托过其他的无常,只要她同我的同僚联系,希望……总有的。她不会放弃,我们,不会放弃……”
“好。”
寒觞艰难地从口中挤出这个字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剧烈,却怎么也控制不了。单单一个字,让他的嗓子有如开水烫过,有如刀子割过。但他怕自己不做回应,下一刻慕琬便再不出声了。
“最后……”
她的视线缓缓地挪到了寒觞的腰侧。
“我要你用那把剑,杀了我。”
一瞬间,寒觞的思绪如蒸发了一般。
什么?他好像没听清,多想重新问一遍。可他没能问出口,他分明是听明白了。
他只是不想承认。
“拜托了。”慕琬并没有重复,“算我求你。”
“……我不能……”
“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用乞求的语调说,每一个字都显得弥足珍贵。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中,寒觞只觉得震耳欲聋。
“做不到……”
“我知道,你的剑能斩断魂魄。”她努力抬起一只手指向它,“那也是,从天道而来的剑……求你了,你一定要这么做,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没有意义。”
“为什么……”
“活着,太苦了,我还是……不想有来生……”
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但有什么东西永远熄灭了。他的眼里,和她的心里。
洞里的人远远听到有什么声响,那并不象征着什么好事发生。他们接二连三地走出来,只发觉天已经黑透了。在这片黑暗之中,原本就污秽不堪的地面多了一层漆黑的颜色。这场面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空茫、窒息,宁愿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啜泣声接二连三,不需要谁来特别解释,眼前的场景已足够说明一切。眼前的人只有两个,生者一个,还有一只静默的天狗。残缺的琥珀也默默躺在一旁,在黑夜里散出微弱的、无序的幽蓝的光。在寒觞的手边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一柄短剑,质地普通,却沾着血。谢辙几乎都要忘记,那短鞘里所容纳的原本也只是这样短的金属而已。
问萤从未见寒觞哭得这样伤心。或许是见过的,也可能太过久远而忘记。爹娘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狠狠哭过的,哭得同现在的寒觞一样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但她那时候只顾着自己哭了,并不记得寒觞是怎样的表情,或许还是太过年幼了。可她记得清楚,每一次寒觞都陪在自己身边,轻轻拍她的背,说安慰的话。在那之前和那之后,他也许哭过,也许没有,也许只是静静地掉着眼泪。她不知道,也想不起来,她本想做和寒觞那时一样的事,可在慕琬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前,她最终做到的,只是同那些个时刻一样放声恸哭。
同她的兄长一样。
记忆断断续续从脑内涌起,聆鹓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慕琬曾身为霜月君时帮助他们的点点滴滴。她有种莫名的悔恨,恨自己总是求助于她,却忘记了六道无常也与自己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尽管那么多人都认定他们已然成了这之外的什么,但,她分明……
谢辙觉得自己该坚强些的,可朋友们的哭声是那样有感染力。他的眼泪也止不住簌簌下落。他心里更是明白,这对寒觞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而他当真去做了,这能否说明,他又是那样仁慈?
夜还很长,哀悼的时间却并不充裕。在接连不断的哭声中,一直端坐的天狗终于站起身来。它撑着自己的四肢,小心地将这具冰冷的尸体衔起来。于是人们纷纷后退,目送它扑扇翅膀,逐渐化作天边纯白的逆行流星。它带走她,连同她的名字。
问萤与聆鹓仍在啜泣,寒觞终归是擦干了眼泪。他朝着聆鹓伸出拳头,她有些茫然地伸出手,不知他要交付自己何物。
一枚银若流星的铃铛落到她的掌心。
她复而失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