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前后的心情是如此不同……而转折从何处开始?她也不知该问谁去。
它是自己最初的朋友吗?也不是。第一个朋友,应当是那个她连姓都不知道的女孩。阿淼的名字,便是她名字的影子。但那个女孩从何时起,不再能被称为“朋友”,关于这个时间节点,她大约还是能忆起的。可她没法儿深入去想了,似乎没多思考一阵,就是对过去愚蠢的自己狠狠的一巴掌,就是对霜月君正确判断的亵渎。
但它定是自己最后的朋友了。
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多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很多人看在霜月君的情面上照顾她,霜月君也是希望她能好好活,活得好。那个少年,那个赠予自己琴弦拨片的少年,也说希望她多笑一笑。可那又当如何?什么才算作活得好,却没人告诉她;她究竟想不想笑,也没人问过她。似乎所有人在意的,都只是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只要看上去够好,够快乐,便不会过问,不会追究。弥音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人,不喜欢无谓的表演,也从不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她倒也知道,那些人倒没什么坏心眼,也是真心盼她能别整天闷闷不乐的。但说实在的,对于这些,她一概无法感知。
唯独阿淼,一只毛茸茸的猫妖,能对她说出这般话来。更重要的是,不是靠“说的”而是最直观的“传达”,真心实意地“感染”。
酸涩,又甘甜。
原来我是想要幸福啊。
“我不知道,”她哽咽着说,“我不知幸福为何物。我也从未奢求过这种东西。它、它听起来很好看——但我看不到,我也抓不着。我只知道有你相伴时,我是能挺过很多事的——过去,到我抛下你为止。我以为我缺爹娘爱我,缺朋友照顾我,我以为我想要关注,想要钱,想要力量,想要快乐……我以为了很多,却都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就算它们落到我手里,我也拼命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原来我是想要幸福啊!
“我再也得不到了!”她声嘶力竭地哭诉着,“我还该做些什么的!我走到今天……算不得是无辜,但我也不会认罪。一切好的坏的,都是我该。但我还是……我还能做些什么,为你做些什么的!如今你告诉我了……我却从未问过你想要什么。我已然沦为妖物,你也如此,我该能为我的——我的朋友,做些什么的。”
“……”
阿淼卧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娃娃。但它直勾勾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在火光之下,分明是如此灵动。
“是了。”安静许久的脑海再度出现声音,“阿淼也有自己想实现的愿望。弥音你……能帮我吗?”
“你想做什么?”弥音直起身子,“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其实……”
“其实?”
其实——
其实,倘若,倘若说。
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阿淼就不该再活呢?
阿淼一直以来的愿望,其实是想平静地、安静地转生呢?
没有世俗的纷争,没有红尘的牵绊,带着一份生前不轻不重的思念,投身轮回的洪流中去。在得知这般意图的一刹那,强烈的眩晕感几乎要劈开弥音的头颅。
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终究害了它,让它在凡间蒙尘,让它的自由被剥夺,让它凭白承受本不该承受的是非善恶、黑白抉择。
时至今日,绮语的恶使才完全意识到,曾身为人类之时的自己有多么自私。她本是很清楚的,清楚自己对任何人都那样刻薄。可她一向以对动物友善而自居,却从未问过这个小动物的意见。她和最开始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的意愿默认为对方的罢了。
长久以来的坚持全部都是任性而已。
而后,她忘记阿淼是如何离开,也忘记那柄三味线是如何倾倒在火堆中的。自始至终,弥音似乎都没有再碰过它,就好像那死物有着自己的意志一样——对啊,它是有的,一直都。
置于火中的三味线被烧成灰烬,接着,整座废村被逐渐扩大的火势吞没。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刺穿了她的灵魂。绮语的恶使更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一步步地走向远方。
身后是热烈的光焰,身前是初升的朝阳。
她在光明的夹缝间游走、窒息。
至此以后,江湖再无绮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