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月君身在何处,是一个未知数。并非是因为神无君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们,而是因为睦月君本人并不准备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魇天狗对他造成的伤害有多严重,其他人也有所耳闻。而休养生息,是要从外界汲取灵力的。哪怕是受了伤的普通人,若要快些恢复,就应当吃比以往丰盛些的饭菜。在同一处不断汲取灵力恢复身体,可能会令当地的灵力周转失衡,睦月君不愿这么做。另外一点,他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会传遍整个江湖的情报黑市。敬爱睦月君的人,不论人还是妖都占大多数,反倒是没有见过他的、不识好歹的轻浮之士,恐怕想借此惹是生非。尽管这种不入流的角色即使在此刻也不会是睦月君的对手,但为了少些祸端,他仍会以不定的行踪来抵御接二连三的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是六道无常,便能通过黄泉铃感应到他。卯月君唯独头痛的是,时间拖得越长,他的踪迹便越难寻觅。像这样一步步一点点地挪动,只要作为半径的时间跨度不断加长,关于他方位的确认范围也会不断加大,找到的概率也就随之减小。因此,泷邈除了保护不算善战的卯月君外,还能帮忙多加搜寻。再怎么说也是半个妖怪,嗅觉比身为人类的六道无常要灵敏得多。
卯月君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无头之蜂,她利用巫术占卜出了睦月君的大致范围。前方的路,一边是一座草木丰茂的矮山,另一边是一山脚下的村庄。经过商议,卯月君到山上灵力充沛的地方寻觅,而泷邈到村子里打探消息。村子不大,按理说黄昏时他们就应该已经汇合了,但是……
泷邈打探到了其他“人”的消息。
这座村子很奇怪,白天的时候,泷邈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明明天还亮着,正是人们该务农的时候,街上却看不到什么人。这村子算不上破败,但能看出经营不善,庄稼荒在地里,看上去播种时还规规矩矩,不知哪天起便疏于打理了。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怪味,就连见多识广的泷邈也形容不来,像是多种糟糕气味的集合。一整天,他只见了几人,都是萎靡不振的模样。路过几户人家时,他敏锐的耳朵能捕捉到墙内狎昵淫猥之声。光天化日真是世风日下,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奇怪。直到太阳落山前,他才从一户忘记关闭的窗户间,窥到屋里令人震惊的景象。
泷邈应当澄清,他对窥探他人隐私从来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这个地方实在太不正常,他必须寻找一些突破口才是。而在那户人家内,他清晰地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男子抱着一具一动不动的骷髅相互缠绵。
整个村子的人都疯了。
有因必有果,他想知道这座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直到现在也并未与卯月君见面。夜深以后,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终于现身——且毫不避讳。
花儿最喜欢肥沃的土壤,而腐肉是最好的养料。
月光之下,道路两旁开满了白天目不能视的夹竹桃。粉色,白色,争奇斗妍。诡异的芳香掩盖住了白天腐尸、汗水与淫靡的气息,自然而然得仿佛这里一直都只是充斥花香,从未被其他的气味污染一样。在这盛开着茂密繁花的小路上,泷邈步步向前。这花香里有一种妖气,可以俘获人心,但泷邈可不是这样就会被轻易迷惑的。他始终保持清醒,顺着这条有意引路的小路走下去。他知道,罪魁祸首就在路的尽头等待着他。
果不其然,在原本应该离开村子的路口,站着一位婀娜曼妙的女子。她的容貌算不上风华绝代,举手投足也算得上风情万种。晚风吹过,夹竹桃的花与叶簌簌作响,芳香更加浓郁了些。那名女子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泷邈面前。
“陶逐?”
泷邈不太确定,但他口中确乎是报出了这个名字。
那女子略微有些惊讶,随即恢复平静,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
“真有意思,你认识我?”
该说暴露她身份的,或许先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证据不够充足。但泷邈的感官比普通的人类敏锐太多,他清楚地察觉到,在花丛之中还站着一个人——确切地说,一个死人。这样的特征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十恶之中极为特别的那名恶使。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卯月君曾经饶你一命,你却不知悔改,四处行恶。”
听到那三个字,陶逐露出了不那么愉快的表情。她后退一步,环抱双臂。虽说她比泷邈略矮一些,却分明显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来。
“我就说呢,你身上怎么带着我有点熟悉的气息。原来,是清和残花的姘头啊。”
她拿捏腔调,阴阳怪气,不知是真这样认为还是单单为了激怒他,或许二者皆有。泷邈确实有些恼怒,但这还不足以令他发作。他压住了火气,没好气地对她说:
“你将这一村人圈养了多久?你对他们施加幻术,令村民终日沉迷淫靡之事,并从中汲取力量。甚至许多人都因你死去。看来,卯月君当时终究是放错了你。”
“那就让她后悔去吧,我可不在乎!”陶逐高声笑到,“哈哈哈哈,该不会因为她放我一马我就该感恩戴德、洗心革面吧?笑死人了!真以为善良能感化一切么?你究竟是活在几岁孩童看的话本里?区区半妖,竟敢对我说三道四,真是没大没小。”
“真是新鲜了,人类堕为妖异,什么时候成了能引以为傲的谈资了?”
话音刚落,白色的羽刃如风暴般奔腾。泷邈不打算和她浪费太多时间。同时,粉色花瓣的狂潮也迎面袭来。两种最为柔软的事物,在此刻如刀刃般坚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