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子殊波澜不惊的陈述让皎沫涌起一阵莫名的惶恐。她太让人陌生了。这种陌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原本二人就没有相处多久才是。它是一种更宏大的感觉,一种仿佛子殊的存在本身已经超过了她对人类、对妖怪,对一切有生命之物的理解。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抱歉,我不知道。”
“是吗。”
子殊的话里或许带着遗憾,也或许是他们的错觉。她怎么会有感情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皎沫修道意思不对劲的气味。经过方才的那阵火雨洗刷,太细的线已经被熔断了。白线烧焦后有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丝绸被点燃,但比这气味更不客气些。
她看到,在超过结界庇护的距离外,上方那些斜过来的白色丝线,似乎都变得更加纤细了。这儿已经变得很热了,它们在高温下逐渐熔化。换句话说,那些构成线条的虫群变得离散,且行动迟缓。那些结实的线一旦开始粘稠地流动起来,就被拉得很长,很细,随时会有断裂的风险。只有结界内部尚且完好。
“凛天师……!”
皎沫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凛天师知道她的意思——趁这些线完全断掉,让皋月君坠入无边火海之前,他们必须设法将两人救下来。若要这么做,便只能暂时解除降魔杵的结界,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二人带走。但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面对朽月君,凛天师没有丝毫松懈。符咒在空中悬停一片,他念出口诀,蓝色的火焰瞬间将那些符咒烧尽,上面的符文却仍留在半空中。黑色的文字像飞虫,像眼睛,随着凛天师的指诀移动着,束缚在朽月君和六把兵器的身上。
吴垠一时间有些无措。在他有所行动前,谢辙攥着短刀从一旁赶来,吴垠正要招架,谢辙却将短剑收入鞘中。他的眼睛扫过那边的几人,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并未冲动。
“现在不是我们争执的时候,”他对吴垠说,“倘若让朽月君得逞,不论你们原本的目的是什么,皋月君都会葬身火海。不会有任何任务完成,不会有任何心愿实现,只会无端送命罢了!当务之急,是先制止朽月君的妖术和那些兵器,为他们争取时间。为此,我们需要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捂着手臂的吴垠皱起眉来。他看着谢辙,又看向仍在疗伤的兄妹。阮缃找到了解药,正手忙脚乱地替寒觞涂药。他不再阻拦,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
帮上一刻还是敌人的人,并不是吴垠想做的,但诚如谢辙所言,若不先对朽月君加以阻拦,殁影阁时至今日的牺牲都会化为泡影。朽月君已经挣脱了符文的束缚,所幸那些刀剑仍然被牢牢锁住。他朝着凛天师攻去,他的身影却在瞬间燃尽,原来这也只是障眼法罢了。凛天师从他后方给予沉重一击,朽月君竟被拍到了石壁上。听那声响,他身上定有数处被嶙峋的石壁打碎了。
这点伤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冷笑一声,抬起一边微嵌进去的手臂。而在他准备召出下一阵火雨之前,吴垠又燃起了先前的那支香。袅袅的烟柱不断溢出,形成了一道有意识的雾气。它们迅速随着吴垠的指令飞到朽月君的附近。在他尚没能察觉这细小的烟雾时,无数细小的白色虫群突然迸发,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扩散开来。
“……!”
像被蜘蛛的丝线牢牢捆住,朽月君被固定在石壁之上,一时无法挣脱。就在这时,凛天师立刻解除了降魔杵的结界。皎沫找准时机,一下跳到那藤蔓编织的平台上,伸手去扯呆站在那里的佘子殊。她倒也不反抗,任由她拖拽着离开。
“你们可真的是要惹恼我了——”
朽月君的身躯突然就烧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扩散出一团明晃晃的烈火。他用尽全力向前倾身,施力的轮廓在白色的虫网上燃烧、扩散,他便从禁锢之中脱壳而出。
结界消失后,最接近下方火池的那些线也开始熔化。皋月君下坠了几分,她却毫不在意似的,不做叫喊,也不做挣扎,就像已经死了一样。她像是叶子尖端的最后一滴露水,随着叶面的倾斜而下沉。正当朽月君跃向她的那一刻,洞窟的一侧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砰!
有什么影子从堆砌的乱石中冲出,势如破竹。他极其矫健地踏上浮岛,瞬间移动到皋月君最近的平台上。还没有任何人看清,那身影便已经扯下了即将坠落的皋月君,跳到了全场最高的一处浮岛之上。
“你这混账——”
朽月君骂出声来,他的表情除了愤怒外竟然有一丝惊恐。在看清那个人影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仿佛事情即将得以解决。
来者正是神无君。
“我真不知道你他妈想搞什么名堂。”
他举起双臂,稳稳抱着虚弱的皋月君。她气若游丝,身上仍缠满了白色的丝线。只是那些线的光泽暗淡了许多。就连挤出一丝微笑,都让她费了不少力气。
“阴阳往涧……”
“少说两句,之后慢慢解释。”
“……没有,之后了。”
神无君低头注视她,同时半跪下身来,慢慢将她放下来,靠在一块有弧度的石头上。他将粘在她脸上的发丝拨开,用那黑白颠倒的眼睛盯着她,认真地问:
“那现在说清楚。你把所有灵力都供出去是什么意思?就留下那么一点儿吊着一条命,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