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剜,也无法继续下去……何况那也不是拱手相送,而是等价交换。没它,我们也无法从六道之中捞出这尘埃般的魂魄。”
“这一向是我们殁影阁的规矩。”
言下之意,他们二位在过去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皋月君于他们都算得上有恩,才换得一群妖怪如此心悦诚服。佘氿对此人没有什么看法,他是不像自己兄弟那样反感人类的。但恩情,他自觉也算不上,顶多是他与殁影阁主的另一层交易。硬要说,有点像新来的一个人类与阁主的……以交易为基础的雇佣关系。
所有在奈落至底之主那里碰不得的底线,被皋月君称为“死律”,比铁律更加无情而骇人。这些死律确实不能冒犯,任何一条拉出来,都会让佘氿他们感到切实的威胁。死生之术尤甚。对于这位挚友,他也是与皋月君有约在先,自己才甘愿任人差遣。何况在当差的这数百年来,他也并不觉得枯燥无味,心里认定这儿是个好去处,当初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但最正经的最重要的最迫切的那个约定,也一直是他的心结。
人死不能复活,妖也一样,但皋月君应许的也不是简单的“苏生”。为了规避死律,他们需要一些迂回的方式,这是殁影阁多年来着手的重点之一。现在,是其中的一个方法。硬说起来,佘氿自知自己和转生的友人,都像一种实验品。只不过比吴垠解烟手中的体面些。
他并不介意,他什么都不介意。
这时候,小二端茶上来了。这家茶楼很正式,每桌都有人专门斟茶,还有一套特别的流程要走。不过这个钱另算,你不要,开始就得把人打发走,这是规矩。这钱也得给,只是没那么多,相互都留些面子。打发的钱都得交给掌柜,因为不是靠自己的技艺赚来的钱,分不到成。这规矩在这一带都有。
解烟随手摘下一枚戒指,扣在那准备斟茶的花枝招
展的女人手心,然后摆手赶她。女人很高兴,连连鞠躬倒退着走了。他们心里明白,若是实物,价值并不好算,掌柜的通常默许他们自己收下。这枚金子很纯很纯,她自然心里乐开了花。
“希望她别一会儿用牙试。”佘氿毫无感情地说着看似同情的话。
“没法儿。我终日与毒物打交道,其他材质的首饰很容易便被侵蚀了。”
“真是不懂。女人也好,女妖也好,总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累赘。”
“我也是很难理解你啦……”解烟单摊一只手,另一手端起茶杯,“为了一个过去这么多年的友人卖命,可真让我想起另一位无常鬼来。啊,他是不是已经……”
佘氿点点头,没说话。解烟接着说:
“我看你是很有资质。那人连对方是谁都忘了,你也一样,只不过换了人,他不记得你罢了。即使这样,你也从未改过自己的念头,真不知是不是该佩服你。啊,说到凉月,我依稀记起,我尚且是人类的时候,还骗过同为人类的荒骷髅的钱财呢。”
说罢,她发出一阵轻笑,像碎金子相互碰撞,也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的这话。
“你是好记性,骗过的人都记得。”
“也不。我都忘了,是后来阁主大人告诉我的。”
“等等……”佘氿微微挑眉,终于正眼与解烟对视。他注意到了什么,“你是人类?”
“唉哟!”解烟坐直了身子,满目受到迫害似的惊异,“伤感情了。你我共事多年,相识的岁月早就超过了你与你那兄弟共处的时日了吧?你竟从不知道我的事呢!”
“少来这套……也没听你说过。”
“我曾是人类呀,不是蝎。”解烟单手张开五指,夸张地按在胸口上,以证明自己的话发自肺腑,“真的是,其他人没给你说过么?咦,难道真是我忘说,却默认你们都知道了?不记得,我总该与谁说过的,反正皋月大人知道。我喔,曾与皋月大人一样,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只是经历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才成了如今的模样。怎么,你该不会对此心怀芥蒂吧?”
“哦,那倒不会。”佘氿无所谓地向后靠去,“我倒高兴你说不定能帮兄弟一把。”
“噫——你要让你兄弟遭剥皮吞髓的罪么?真狠的心。”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算了,别说,我还真敢。只要他能恢复妖怪的身份,被他记恨我也在所不辞。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太过脆弱。即便如此,我也没信心他下一世就能变成妖怪。有些事,要是早做早安心,反正都是逃不过的劫难。”
解烟单手托着脸,手法全错地捏着茶杯,像拎着酒杯似的随意。也不知她到底是要喝呢,还是仅仅在作乐罢了。
“啊啊……那按照大人说的去做就不会有事——大概吧。我也好,他也好,千千万万伊始并非妖物的同类也好——所有无需经历死亡、化身厉鬼而直接由人类变成妖异的形式,都是一个叫法。”
“……‘妖变’。”
佘氿捏着茶杯,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