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只剩下柴火绽裂的声音。
……
到了明天,江无源没有杀她。
到了后天,江无源还是没有杀她。
姬萦也不知道江无源要带她去哪里,马车一直往前走,日出而动,日落而息,好像两个人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第五天的时候,天还没黑,马车就停了下来。
“公主,到了。”
姬萦揭开车帘,狐疑地探出头。
车外还是荒无人烟的样子,若要在这里杀她,为何不在前几天就杀她?
犹豫片刻后,姬萦还是抱着木匣走下车。
江无源带她走进茂密的树林,渐渐远离身后的马车。姬萦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
两人踩过铺满地面的枯枝和碎叶,翻过从地面上凸起的树根,来到一个巨大无比的天坑前。
天坑形成的悬崖目测有十七八丈高,口径更是难以估量,像是大地毫无缘由坍塌了一块。天坑内部则和地面一样,有树林有溪流,地面长满枯黄的杂草。
“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机会,”江无源说,“在这里被我杀掉,或是隐居此处了却一生。”
“我要在这里隐居。”姬萦说。
她的毫不犹豫,让江无源都有些诧异。
“你不再考虑了?你可要想清楚,在这里一个人生活,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姬萦说。
“……好。”江无源说,“这本是我任务途中意外发现的秘密天地。谷中林地有我此前搭建的小木屋一座,遮风避雨足够,屋中还有一些干粮,足够你生活一个月。我会尽量每个月来看你一次,以三短两长鸟鸣声为号。只要你隐世不出,我便当公主已经死在我的刀下。”
他话音一转,威胁道:
“若你想要逃离这里,或者尝试联系外界,五十里之内就有两个南亭处联络点,我随时都会收到消息。那时,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姬萦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在盘算如何从天坑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江无源从崖边的一棵树洞里拖出长绳和竹篮,将两者牢牢系在一起后,让姬萦坐进竹篮,他会顺着崖边,将她慢慢放下去。
姬萦坐进竹篮,双手仍紧紧抱着木匣。
她盯着江无源,忽然问道:
“你放了我,回去能交差吗?”
江无源没有开口,仅仅是从喉咙里应了一声,依旧是一副风淡云轻,心如止水的模样。
“……江无源。”姬萦说。
“卑职在。”
“谢谢你。”
江无源好一会没有说话。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他的喉咙里发出比上一次更加含糊的回应。
将篮子从悬崖边放下,亲眼看着姬萦从篮子里安全走出,江无源收回篮子和绳,掏出火折子,在崖上点燃了这两样东西。
火光在寒风中摇晃,很快,便化为灰烬,消散在冬日的大风中。
江无源重新乘上马车,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这一次,他的内心和来时不同,没有挣扎和犹豫,格外平静。
他向遥不可及的上苍深切地祈祷,如果善恶有循环,他这一生为人屠刀所犯下的孽,愿意加倍偿还在自己身上,但唯一一次善举——
天上的神啊——
请保佑他的妹妹,也曾有人像他这样伸过援手。
请保佑他的妹妹,让他们有生之年,还有再次相逢的那天。
……
姬萦闻到崖上传来的焦炭味,知道江无源已经烧毁了绳索和篮子。
她仰起头,重新打量峭壁的高度。
十七八丈,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落脚点,便是她长大成人,也难以从这么高的峭壁上爬出去。若是能重新找到绳子,尚且还有几分希望。
但以江无源的缜密程度,姬萦不太认为她能在天坑里找到第二根绳子。
不管怎么说,总比现在就做刀下亡魂的好。
她转身钻入树林,按照崖上的记忆,找到林中小木屋。屋角堆放着劈好的木柴,树桩上还插着一把斧头,虽然因为长期暴露在雨水中生了锈,但聊胜于无。她拔起斧头,打算充作自己的防身武器。
推开有些腐朽的木门,狭窄的屋中堆放着江无源所说的干粮,除此以外,还有几块打火石,煮汤的土锅,一张吱呀吱呀的木床,一床已经发霉的被子。
天空中的夕阳已经完全坠落,冷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木门不停作响,姬萦从墙角找了块石头,抵在木门上,终于挡住屋外寒风。
她坐在简陋的木床上,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被她刻意遗忘的悲伤才卷土重来。
她钻入被子,闭上眼睛。
“睡罢……”
她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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