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姜萝喃喃,和善地笑,“倒是个好名字。”
她在府上立足,需要心腹,能拉拢一个便是一个。
姜萝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金锞子,打赏了蓉儿,又差遣丫鬟去伙房一趟,给她端点雪花糕来,她想吃。
蓉儿喜不自胜退下了,徒留姜萝一人苦笑,这个陆观潮倒真有意思,府上用物都筹备精细,连打赏下人这样细枝末节的琐事都为她想到了。
他前世,何时有对她这样上心过?
刚想到陆观潮,后脚门帘珠子便撞响了,是他来了。
“屋舍内的布置,阿萝可喜欢?”
陆观潮今日换了竹青色新衣,没有浆洗的痕迹,布料也簇新。郎君的心思好猜,无非是想以全新面貌和姜萝重新开始。
奈何小姑娘未必领他的情。
风姿绰约的男人负手而来,抬袖,一手拎着囚蓝靛颏鸟的华贵鸟笼子,一手提镂花贴竹簧嵌玉食盒子。
鸟笼罩子微微掀开,小雀儿啾啾作响;再打开食盒,糕点甜汤琳琅满目。
姜萝噗嗤一声笑:“你是想我一边遛鸟,一边吃食吗?”
陆观潮被姜萝灿若春花的笑晃了眼睛,眉眼也情不自禁柔和下来:“若阿萝想,这样也并无不可。”
姜萝乖顺地捻来勺子,舀了舀汤水,才吃一口,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不合口味么?”陆观潮忧心问。
“太甜了点。”她把白瓷碗儿推了推,“我还是喜欢清淡些的。”
陆观潮若有所思地道:“从前你总嫌茶苦,我还以为你爱吃甜口。”
这人又聊起过去的事。有时姜萝想,他是过于自大还是过于自负。那样的苦难,他还能抠出一点甜头来回味。
姜萝垂下眼睫,道:“陆观潮,我不喜欢听以前的事。”
陆观潮一怔,指尖微蜷,莫名难堪。
他想哄姜萝,抬臂要抱她,却被姜萝侧身避开。
小姑娘望着他的眉眼里有无尽的指责与惶恐,姜萝道:“陆观潮,我害怕。”
没有央求怜惜,只是平直地诉说这句话。
她眼底的畏惧都不知压一压,看得人焦心与灼热,整个人就地痉挛起来,像是犯了羊癫疯。
姜萝作势要抚胸干呕,吓了陆观潮一跳。他见着小姑娘险些要昏死过去的模样,不敢再亲近。
“阿萝,我去给你请大夫。”
“心病难医。”
“一定会好的。”
姜萝嗤笑一声:“那么,我要同大夫如何说呢?说我这沉疴隐疾只对你犯,因你曾经杀过我?”
“阿萝……”郎君难堪地后退半步。
姜萝眼眶里满是泪花,道:“陆观潮,每每入夜,我都会梦到你刺入我腰腹的那一柄匕首。我觉得好疼,我一直在看着你,希望你拔出刀,希望你抱抱我。但是陆观潮,你没有……我很害怕,这种畏惧感延续至今。”
这些话是实话,姜萝那时把陆观潮视为相伴一生的爱人。她愿意为他舍弃皇女身份,愿意同他在乡野里隐居。
可是陆观潮仅仅在虚与委蛇,他并不爱她。或许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爱,但也被家仇蒙蔽住双眼。
姜萝和必报的仇恨并排累在秤上,姜萝高高翘起,她是被舍弃的那一方。
姜萝缓过一口气,她叹息一声:“陆观潮,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陆观潮的指节紧了又松,他第一次感到,他明明和姜萝这样近,却又隔了万重山。
他和她道歉:“对不起。”
姜萝呆若木鸡。
这一句话,她等了有多久?
但太迟了啊。
在陆观潮的人生顺风顺水后,得来的一句歉意,太迟了啊。
什么都如他所愿了,而姜萝的人生,被他亲手毁于一旦了啊。
姜萝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观潮一眼,温柔地道:“上一世的事罢了,我会慢慢养好身子。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闻言,陆观潮怔忪,随后,他陷入莫大的狂喜之中。这一刻,他变得愚钝,甚至不愿意去辩驳姜萝话里的虚情假意。
可以重头来过吗?他一定好好珍惜。
“阿萝,我会让你幸福的。”
“嗯。”
陆观潮朝姜萝伸手,但小姑娘没接过他的手掌。她仅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姜萝又一次端起那碗甜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现在不算太甜了。
原来苦过之后喝汤,滋味正正好。
在陆观潮走后,那两只囚在华贵牢笼里的鸟雀也被姜萝“失手”放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