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有些眼热的扫了一眼他的官服,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父亲大人,今日李毅之所以能够反客为主,逼得我们艾家服软,全是因为三边总督杨鹤是他的靠山。若非是有总督衙门的牌票,儿子绝不会让李毅如此嚣张。”
艾应甲冷冷一笑。
“杨鹤此人刚刚上任就逼我们捐献钱粮,供养军队。洪承畴好歹给我们几分好处,他却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腐儒一个。如今更是重用李毅、史可法二人对付我们。”
说到这里,艾应甲双眼阴冷的道:“如此看来,不能让杨鹤继续待在延绥了。”
艾万年面带惊异道:“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如今百姓从贼,家宅田产都已经被各家兼并,再加上囤聚粮食,买卖奴婢,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吃了个饱。
可是杨鹤却要招抚,让百姓回乡安居,如此一来,我等兼并的田产还能还给他们?
再加上杨鹤催缴拖欠税银,让我等供养军队,整个陕西的官绅大户对他十分不满,已经打算逼他调任或者罢官。等到杨鹤离开,老夫倒要看看李毅如何在延绥立足?”
高杰在旁边听着这番话,心中带着几分惊惧。
艾家虽然吃了亏,可到底是官绅大户,对局势看的还是很明白的。
高杰跟着李毅一路从乡下地痞到标营把总,最是明白李毅能走到这一步。
先是因为洪承畴的器重,后来是杨鹤的重用。
眼下李毅已经得罪了延绥官绅大户,若是杨鹤被斗倒了,李毅也要完蛋。
艾应甲看着神情变幻的高杰,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高把总,杨鹤自然有人对付他,可是李毅却不能坐视不理。你来说说,他还有什么把柄?”
高杰沉默片刻,摇摇头道:“李毅虽然桀骜不驯,可亲近百姓,从无欺民害民之举,就算得罪了官员,也只是小节,没什么把柄。”
艾应甲冷哼一声,突然道:“去年我艾家有批银子被贼人劫掠了去,当初老夫就怀疑是李毅所为,但最后发现与贼寇张献忠有关。莫不如将此事嫁祸与他?”
高杰心中悚然一惊。
劫掠艾家银子,正是他和李毅所为。
只不过当初镖师逃奔了张献忠,艾家误认为是张献忠这股贼寇买通镖师,内外勾结所为。
这要是继续查下去,岂不是将自己也牵连进去。
他满头大汗,连忙道:“艾老爷,此事既然有了公论,怕是不好操作。”
“既如此,你跟着李毅这么久,怎可能不知道李毅还有其他把柄?”艾应甲怒声道。
高杰思来想去,最后勉强道:“既然如今揭了私盐的案子,不如继续往下查。”
“什么意思?”艾万年在旁边问道。
“据我所知,李家庄熬盐要用到盐块,而送来盐块的正是贼寇张献忠。如果能够查清此事,搞清楚张献忠和李毅的关系,一个勾结贼寇,贩卖私盐,与民争利,破坏国法的罪名,必能致李毅与死地。”
李毅将农会、商队、碎金军三者拆分,泾渭分明,许多情况互不了解。
他和张献忠有来往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而高杰正是其中之一。
听闻这个情报,艾应甲和艾万年心中大喜。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种能杀死李毅的大罪。
如今李家庄的熬盐工坊被一锅端,私盐生意就要中断了。
要知道如今农会参加者数万,要补贴管事,帮助各里农会设置义仓,组织百姓,都需要钱粮。
而这些钱粮的来源,就是私盐生意的利润。
这件事急需李毅解决。
范永年作为商队的大掌柜,听闻李家庄的事情,也着急忙慌的从延安府赶回来。
李毅在碎金酒楼接见他,最后两人商定,由农会组织人手在柴山偏僻处重新熬盐,而范永年会想办法收缩私盐路子,减少出货。
这段时间,史可法写了三封书信,让李毅尽快返回榆林,处理饥民的事务。
三封书信一封比一封紧急。
李毅明白,一定是榆林饥民营地出来大事。
他将私盐生意这件事交给范永年处理,又让高一功好好照顾李自敬,不要让他被人所害,立刻快马加鞭返回了榆林。
回到榆林饥民营地的时候,只见四周已经围起了泥土墙壁。
营地里面原本杂乱无章的简陋窝棚也大部分被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简单窝棚。
因为夏收之后秸秆很多,王徵设计了窝棚,可以用秸秆遮风挡雨。
再加上接通了引水的水渠,饥民们可以用流水洗漱,清洗衣物。
饥民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虽然依然面黄肌瘦,但好歹有了几分精气神,每天一碗稀粥顶着,不至于饿死。
走在窝棚间的土路上,有甲长正在训斥甲中饥民,让他们将污水倒入排水渠,必须进茅厕方便。
再敢偷懒耍滑随地大小便,就要断了每天的粮食,将他们赶出营地。
再继续走,就见保长们坐在简陋的桌案旁,给各甲长吩咐任务,受理饥民的求告。
一直走到赈灾官署,李毅不由长长松口气。
还好,整个饥民营地很是非常平静,看上去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李毅,你可算回来了。”
史可法见李毅回来,连忙拉着他进了官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可法神情低沉道:“有属官禀报,延绥大户开始联合起来,不再捐献粮食赈济饥民了。而且不仅如此,他们还威胁山西的粮商,也不让他们卖给我们粮食,我们将无粮食可用了。”
“那营地里现在有多少粮食?”
“若是依旧每甲熬粮度日,还够五日之用。”
李毅眉头紧皱。
他没有想到,延绥官绅大户们竟然会断了赈灾粮。
要知道,仅仅榆林周围的近十万饥民,每天消耗的就是海量的粮食。
自己接受饥民营地之后,斩了官吏们贪污粮食的渠道,又用马家钱粮支撑,也只能面前让延绥饥民不至于饿死。
如今赈灾粮食断了,官绅大户又要断了买粮食的途径,这简直就是逼饥民们造反。
史可法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几日,他急的头发都白了。
可是无论他拜访了多少延绥官绅大户,他们要不是就百般推脱。要不是就根本不见。
史可法没了办法,才这般着急让李毅回来。
“李毅,现在我们怎么办?”史可法着急的问道。
李毅想了想道:“既然延绥大户们不约而同的断了赈灾粮,这说明背后一定有缘由。或许与我和艾家的仇怨有关。”
史可法直接道:“并非如此。”
李毅诧异的转头看向他。
“之前制台大人逼迫延绥大户捐献粮食,他们就百般不愿意。只是制台大人有皇上支持,他们也不敢公然和朝廷做对,只是马家被抄家一事,让他们有了危机感,这才如此做。”
“这是一场试探?”
史可法点点头道:“谁都知道,制台大人想要招抚贼寇,就要先赈济灾民,恢复民生。他们这次这般做,既有对马家被抄家一事的不满,也有报复制台大人的用意。”
“制台大人知道这件事了吗?”
史可法摇摇头道:“制台大人去了清涧。上个月洪参政再次击败了出山的王左挂部。接连受挫,王左挂军心涣散,已经有了招抚的倾向。制台大人这次去,就是要招抚王左挂,还顾不上处理这件事。”
李毅明白。
对于杨鹤来说,照顾王左挂这种大贼寇,才是他的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