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复仇(1 / 2)

夜上海 金子 16951 字 2023-05-18

夏末转瞬即逝,大门口的银杏树叶已经开始微微泛黄了,陆云驰自从在树林与我们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不曾出现在我和墨阳面前。这两个月中,我不时地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他又如何去捧袁素怀的场子,或者是和上海的某些权贵结交等等。

陆云驰半个月前回了香港,说是要回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陆仁庆亲自去码头送行,回来什么也没说,人一直留在书房里。可六爷说,在他记忆中,陆家大爷还从没这么烦燥过呢。

我跟墨阳说了这件事,墨阳只笑说,“这是在钓陆仁庆的胃口,若是那么轻易就给了他秘方,他不怀疑才怪呢。”不过墨阳同时也警告我,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六爷。

因为我们谁也说不准,六爷如果知道真相会做些什么,陆仁庆或许无情,但是六爷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再说,如果六爷知道了内情,肯定会阻止陆仁庆这么做,也许到时候陆仁庆根本不念旧情,会对他痛下杀手也未可知。听墨阳这么说,我才决定暂时不告诉六爷。

相较于我的忧心忡忡,墨阳好像根本没见过一个叫陆云驰的人一样,每天都是行色匆匆,他说他又开始到报馆工作了。墨阳没有食言,没多久,他就在离六爷家不远的地方租了套房子,价钱不便宜,但徐老爷留给他的钱足够让他过得自由自在。

六爷曾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工作,或者做个买卖什么的,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说自己不喜欢做生意,还是做个报馆记者比较适合他。六爷没有强求,我心里明白,墨阳回到了报馆,也就意味着他又开始要进行那项“危险”的工作了。但他不说,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六爷了解我的心事,他私下里告诉我,会派专人盯着墨阳的,如果他有什么危险,立刻会有人帮忙。

“清朗,你是包点心还是捏点心啊?”秀娥在一旁大呼小叫,我低头看看手中的面团,枣泥馅儿都快被我捏出来了。“好了,小姐们,你们已经包了不少了,剩下的还是别管了,我来吧,”厨房的张婶可能看我心不在焉的,就帮我找了借口。秀娥本来玩兴正浓,见我想走的样子,也就丢开了手,跟着我一起离开了厨房。

“清朗,最近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怎么反倒有时候心事重重的?”秀娥拉着我往花园走去,说是让我散散心。我心里的苦楚怎么能说给她听,只能笑说,“哪有,是你想得太多了。”秀娥不相信地看着我,“我只是偶尔发呆而已,最近太闲了嘛。”

秀娥赶紧“呸呸”了两声,“你可别乱说话,好不容易太平了些,难道你还希望发生什么乱子不成?”我心里苦笑,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心才总是悬着。随意地跟秀娥说笑了一会儿,就看见六爷的汽车开进了门来。

我和秀娥赶紧往前庭走,等我们到了跟前,六爷正好下车,他脸色有些不好。“六爷,您回来了,”秀娥恭敬的打了声招呼,“唔,”六爷随意应了一声,他一抬头,好像才发现我也站在跟前。

“你回来了,”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顺手接过他的公文包,六爷笑着揽住了我的腰,我们一起往客厅里走去。秀娥给六爷送来了一杯红酒之后就退了下去,“很累吗?”我转身用手指轻轻地梳理他乌黑的头发。

“嗯,还好,”六爷舒服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去了趟码头,居然看见大哥也在那儿。”我随口问了句,“是吗?大爷去那儿干什么?”“傅骋回来了,大哥亲自去接他,”六爷闭着眼说,我手一顿。

“怎么了?”六爷张开了眼,他琥珀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射出我的影子,一瞬间,我感觉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他关于陆云驰的事,其实多少也是出于私心,墨阳和陆云驰是一定要报复陆仁庆的,更不用说他还想发国难财。

我很怕六爷知道之后,会和墨阳他们起冲突,不论谁受了伤害,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六爷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大爷没告诉你这件事吗?”

六爷摇了摇头,“没有,最近大哥很多事都不跟我们说,我也不好问,顺其自然吧。”我没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帮他按摩头部,陆云驰回来了,那也就是说,他真正的报复要开始了吗……

十月六号这天是中秋,六爷,叶展还有墨阳都早早的回了家,我和秀娥都亲自动手包家乡风味的月饼。原本跟着我们凑热闹的陆青丝也忍不住试了一下,成果还不错,按秀娥的话说,能看得出是月饼。

往年过中秋都是在陆家大宅,六爷他们陪着陆仁庆过节,可今年陆仁庆说是要出门去谈生意,就带了自己手下几个高级经理去了,同行的还有“傅骋”。六爷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是顺嘴一提,那时墨阳也在,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我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今年的螃蟹不如往年的肥,”叶展一边仔细地剃着蟹肉一边和墨阳说,墨阳只一笑,“这我倒没比较。”“厨子说今年那边的水质好象不太好,这已经是能买到的最好的了,”秀娥插了一句。“无非是过节应个景,有的吃就好了,”六爷端着酒不在意地说了句,他只象征性地吃了点儿蟹肉,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

“大哥去哪儿谈生意了?”陆青丝也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坐在石凳上,拿着几枝菊花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花瓣儿。“唔,好象是青岛那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买了去那里的票,”叶展嚼着蟹肉说了句。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墨阳,他神情自若地抽着烟,丹青本来也打过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她那里过节,墨阳婉拒了。丹青也不强求,只在电话里关心了我几句,倒是洁远抢过电话跟我说了半天。

洁远和丹青之间的关系比从前亲密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懂得了爱情的不易,又或者是因为丹青说服了霍长远,不要阻止她和墨阳之间的感情。洁远虽然没有明白的提及这件事,但是从她对丹青的态度上我能感觉出来,不像以前那样客套了。

“清朗,咱们忘了把月饼拿过来啦,“正在吃螃蟹的秀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我,说着就要起来。“哎,你坐着吧,我去好了,你还得洗手,”我站起身来。

六爷笑说,“干吗亲自去,叫下人端上来就是了,”“你们做的是家乡的月饼吗?”墨阳问了一句,我和秀娥一□□头,墨阳转头对六爷他们说,“那个味道可好,外面做的月饼都又甜又腻,我们家乡的都往里放菊花,口味清淡又回味无穷,很久没吃了,真怀念。”

“菊花?“叶展嘟哝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陆青丝脚下的碎花瓣,陆青丝摇了摇手里的花枝,“对呀,是我帮忙揪的花瓣,秀娥从地上扫起来之后再放进去的。”叶展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我们都笑了起来。

“没事,我还要摆盘子呢,她们不懂,”我笑着跟六爷说了一句。墨阳突然站起身来,“我和你一块去吧,既可以先尝尝味道,还可以帮你端过来,”我点头,“也好。”

我和墨阳离开的时候,背后还不时地传来叶展的说笑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我悄声说,“哥,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墨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进屋再说。”

屋里这会儿很安静,一些有家室的佣人都被允许回家过节了,我先去厨房把一大盘子月饼端了出来,又拿了几个精美的小磁盘出来一同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始摆盘子。

墨阳做出一副帮忙的样子,不时高声地说几句这月饼看着就好吃,还有应该怎么摆盘子这类的家常话,夹杂在这些话里,他给我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陆仁庆显然已经上钩了,其实普通冶炼的技术都差不多,陆云驰咨询过专家之后,把秘方的前半部分略做改动,让它看起来和陆老爷当初拿到的那份稍有不同,以免陆仁庆怀疑。

陆仁庆许诺的条件是,先付二十万大洋当作定钱,等到盈利之后两个人再七三分成,这张秘方就算入股了。这期间陆云驰自然也摆出一副商人嘴脸和他不停地讨价还价。

两人秘密地签订了合同,陆仁庆痛快地支付了二十万大洋,就拿着秘方回了工厂。在十天之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结果,他父亲和祖父绞尽脑汁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他终于得手了。

“秘方真的给他了?”我悄悄地问,手里不停地修饰着盘子里摆放的菊花。“怎么可能,”墨阳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父亲留过洋吗?”“嗯,”“他在德国学的就是冶炼,在这方面可以说得上是精通,他除了写明正确的成分之外,还标注了另一种成分和用途,我们就是拿这个骗了陆仁庆,”墨阳低声说。

母亲留下的札记上确实说过,白家大少爷也是个留过洋的人,所以才不愿意接受这桩包办婚姻。墨阳简短的解释并没有让我这个外行听明白,我只知道那个秘方还是做了手脚,只要陆仁庆大规模开始生产,他就一定会失败。

现在各种原料都很紧张,这些矿产更是价格金贵,陆仁庆如果想接这笔大订单的话,还要增添新的冶炼炉,光凭他的财力显然也有点吃力,陆云驰只负责提供秘方,自然是一分钱也不会出,所以他只有去银行贷款。

秀娥见我们走了回来,赶紧上来帮忙,大家都对这种口味的月饼赞不绝口,陆青丝做的那个虽然卖相不佳,最后却还是被叶展给吃掉了,她眼底的柔软简直能溺死人。我看着和六爷他们谈笑风生的墨阳,实在想不出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陆仁庆的冶炼工厂并不在上海,因此他这些大动作也没引起别人太大的怀疑,只是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傍晚,叶展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六哥,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和六爷在书房里整理一些书籍,他一下子推门进来,吓了我一跳。

“出什么事儿了?”六爷皱起了眉头,“六哥,你知不知道大哥从正义银行借钱了?”叶展的脸色铁青,平时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却喷射着愤怒的火光。

六爷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本来是去汇丰结汇票的,正好碰上了那儿的银行经理老王,你知道他妻弟就在正义银行工作,是他跟我说的,前段时间大哥去跟正义的总经理谈了很久,他还问我要是借钱为什么不跟他说,咱们都合作这么久了,难道他会多要利息吗。”

说到这儿,叶展喘了口粗气,“我赶紧应付他两句,说没那回事,可能大哥是为了别的事去的,我这就赶紧回来了,六哥,你说大哥不会真的去那儿借钱了吧,那可是日本人开的银行,他……”

六爷一摆手,“你先别急,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叶展勉强点了点头,“最好不是,现在咱们跟日本人明争暗斗的,要是大哥跑去跟日本人合作,我……”他烦躁地用力一扯领口,“还有,听说大哥订购了很多矿石和设备,又在建新炉子,谁有能力下这么大的订单,也不是中央军,我问过霍长远,他说现在军备用钢铁都是兵工署下属钢厂制造的。”

“别瞎猜了,我先从侧面打探一下,钢铁厂的事大哥一直不让咱们插手,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外人,有些事没法管,”六爷眉头紧锁,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对陆家而言是“外人”,叶展悻悻地踹了桌子一脚,“哐”的一声。

“清朗?”叶展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我刚才吓到你了?”“不,不是,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现在,太乱了……”我话未说完,六爷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差点跳起来,六爷和叶展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六爷伸手接了电话,“哪位?”

说完他两眼微眯,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通”的跳了一下,“知道了,清朗?”六爷把电话递了过来,“你姐姐。”我愣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姐?”“清朗……”丹青的声音竟然带了哭腔。

“姐,出什么事儿了?!”我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六爷和叶展都凝神看着我。“我,我……”丹青哽咽着说不下去,我急得要命,突然觉得肩上一沉,回头看是六爷的手,他对我点点头,“别着急,慢慢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看着他镇定的样子,我稍微平静了点。

我对着电话小声说,“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电话那边的丹青沉默了一下,我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好像是在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在诊所。”

“诊所?你生病了?在哪家诊所?”我立刻问道,丹青轻声说了一个地址,“好,那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来,你千万别走,等着我,”我又急急地嘱咐了两句,这才放下电话。

“要我送你去吗?”六爷问,“诊所?”叶展揉搓着自己的下巴,“就算你姐身体不舒服,霍家也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她跑去诊所干什么?”“我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我大声地说,叶展小小的吃了一惊,我顿觉不好意思,“抱歉啊,我一着急……”叶展咧嘴一笑,“了解。”

“还是我送你去吧,你姐姐没说只见你一个人吧,”六爷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我赶紧点头,“是,这她没说。”叶展站起身来,“那我也去吧,现在外面乱,多点人没坏处,大不了我们不过去,你们姐妹聊就是了。”

“老七你还是留下来吧,家里总得有个人守着,我带着洪川和老虎也就够了,”六爷想了想说。“那行,六哥你们小心点,清朗,也许这话你不爱听,你姐姐有了事不找霍长远却来找你,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叶展肃容说。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的没底,“见到了就知道了,你现在担心也没用,你先去拿外衣吧,今天外面冷,去吧,”六爷轻轻一推我。我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赶紧往外走。就听见叶展问了句,“那徐墨阳呢,不用告诉他吗?”“他好像去济南了,说是报馆的事,前天就走了,”六爷淡淡说了一句。

墨阳走之前来跟我说了一声,他说他要去济南办点事,一个星期就回来,是工作上的事,他也没提关于陆云驰那边的进展。我不能也不敢多问,只得一再嘱咐他路上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什么的,墨阳还玩笑着说我越来越像大婶,这么罗嗦,小心陆城不要我了。

看他当时那么轻松的样子,也许真的是去办什么公事,我稍稍放下了点心,结果还没三天,丹青却打了这样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电话来。“清朗?你去哪儿?”秀娥见我进门也不说话,拿起外套就走,赶紧追了出来,“你在家等着,回来再说,”我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去。

只觉得自己的脑浆好像快要开锅了,咕嘟咕嘟的,恨不能从七窍里喷出热气来。直到坐上了车,六爷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体会着他无言的安慰,我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到了丹青所说的那个地址,洪川把车速放慢了下来,我东张西望的也没看见什么诊所,正想跟六爷说停车,下来找找,就听见洪川说,“那个是不是徐小姐?”

我立刻看过去,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从一家店心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不动,“丹青,”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洪川赶紧把车停靠了过去,车子刚一停下,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跑过去一把攥住丹青的手臂。

丹青细长的眉毛一皱,显然是被我抓痛了,我赶紧松开了手打量着她。她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眼睛因为哭泣过后而红肿着,她左拳紧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姐,你哪儿不舒服,是因为脸上的伤吗?还是出了别的事,你去诊所干什么,你刚才……”我连珠炮似的发问,让丹青有些愣怔。“清朗,”下车之后就站在一旁的六爷轻声打断了我,“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这儿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

丹青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就拉了我的手,“咱们上车再说吧,”我只能点头,拉着她的手上了车。我坐在了六爷和丹青中间,六爷关上车门才问,“徐小姐,你想去哪儿谈谈,我家,你家,还是别的地方?”

听到六爷说你家的时候,丹青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不用,只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行,小码头那里就好,”她又急急地跟了一句。六爷眉梢一扬,只跟洪川说,“去小码头,”洪川立刻启动了车子。

我握着丹青冰凉的手,她的表情很纠结,好像陷入什么泥沼一样的无法自拔,她不开口,我也不敢说话。没过一会儿,车子开到了码头边,这边鲜有人来,六爷只说了句,“你们谈吧,我去抽支烟,”就带着洪川和石虎下车去了。

六爷走到一个绝对听不到我们谈话声的地方开始抽烟,洪川石虎则一边警戒,一边聊天。丹青突然说,“清朗,我真羡慕你,你自始至终都有这样一个男人陪在你身边。”

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怎么,难道霍长远又变卦了?!”丹青被我的嗓门震得愣住了,双眼大睁,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我只觉得心头一股怒火燃起,霍长远怎么敢,他……

“这不是长远的错,”丹青幽幽地说了句,我以为她在为霍长远开脱,忍不住冷笑着说,“姐,你还说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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