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也还早, 但杜娟走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客人了。
楼小乔看了看天色,看了剩下的存货一眼,干脆往卷烟厂那边去。
刚才要不是有青菜“引流”腊肉不会那么好卖, 楼小乔干脆回去了一趟,又运了几个大袋子的青菜上车,依旧是三十斤腊肉跟差不多重量的青菜的搭配。
五六十斤重的人坐在上头没什么感觉, 但同样重量的菜放在上头,是死沉死沉的,一路过去楼小乔是十分的小心。
等到了卷烟厂门口的时候,外头依旧没什么人。
因为快过年, 外头到也没有人出来摆摊, 楼小乔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厂子在后来也是很有名的, 能进去的大多数都是靠接班, “接班”是个很有年代感的词儿, 一个岗位空出去, 才能让家里的晚辈来顶岗,能接班的都是家里面最宠爱的孩子。
如今的香烟厂规模还没有后世那么大,听说烟草集团才是系统内最好的单位,当然这跟卖腊肉的楼小乔没太大关系。
楼小乔把车停在烟厂前头, 缩着脖子跺跺脚, 见有人出门, 就开始吆喝——
“青菜青菜,下雪了路不好走,青菜送到家门口啦......”
烟厂规模很大,光流水线的职工就有上千人,加上别的部门的人,足足有几千人之多, 住在这里的自然就是烟厂自己的职工,大过年的大家也都出来觅食,一听到有人在吆喝,就有人往这边走来,见到是卖青菜的,马上就有人问价格。
青菜自然是这个季节最热销的,当季蔬菜就是红菜苔,因为产量少,楼小乔把价格也定的比较贵,八毛一斤,白菜萝卜青菜还是原来的价格,买腊肉送蒜叶,卷烟厂并没有受到大环境冲击,收入也比较稳定,买起东西来也比印刷厂的工人们更大方些。
“哟,你这生意真会做啊,竟然搞到我们厂门口来了。”有个大婶伸出大拇指来,夸了楼小乔一嘴:“有头脑,不错的,年轻人肯吃苦,以后大有可为。”
楼小乔冲她笑了笑:“大冬天的谁不想窝在家里头,我也是没办法,家里有两个孩子还要念书呢,阿姨您买点青菜吧,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的很,这个天气你们去菜市场也不容易,我这里都有啊,腊肉也有,一起搭配着来,荤素都齐全了。”
她说话可比一般做生意的人灵活,看上去竟还是个有文化的,这样的人在当下来少见。
出来买菜的这些人,其实也算是正规大厂职工了,跟有文化的人打起交道来更是多了几分尊重,有几个买完了菜,就去看腊肉了。
剩下的腊肉也不多,楼小乔一一报了价格,这边的人倒是没有说出嫌贵的话,只是有好几个都想买腊肠,见没有也会买些腊肉,刚好跟买回去的白菜萝卜炖着吃。
“下回来多带点腊肠,我想买腊肠。”有人说。
“是啊,再说了这些肉也太肥了,有瘦一些的更好。”
楼小乔是长了些见识了,不枉今天来这一趟,刚才在印刷厂,多少人嫌腊肠太贵了不舍得下手的。
“腊肠各家各户也灌的少,我也想多收点,人家都不肯卖。”楼小乔笑着招呼:“这些腊肉也不错的,炒胡萝卜吃就是要这种肥一点的,或者炖豆干儿也不错。”
她推荐的方法是好,上回她自己用了点腊肥肉炒胡萝卜,那味道简直绝了,不过家里孩子还都太小,她不敢给孩子们吃太多腊肉,于是很少做。
听她这么说,可能有刚好喜欢吃胡萝卜的,买了一斤两斤的,准备回去试试。
真卖起来,一二十斤腊肉很快就能卖完,眼看只剩下五六斤,楼小乔的心里打起来小算盘,准备着晚上回去继续收点肉,心里也美滋滋的,这生意也不知道能做多久,但就抓住这段时间,挣的钱也比以前要多太多了。
这样想着,楼小乔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
楼小乔带的菜跟肉都不多,客户却是很多的,一个两个的卖,不多时已经卖的只剩下几根腊排骨了,一把红菜苔,一把青菜,大白菜跟萝卜还是受欢迎,如果下回还卖萝卜,得搭配腊牛羊肉一起,今天很多人还问起这两样了。
腊肉青菜都不多,一般人也不会称几两肉,其实没卖几个主骨,肉菜就剩的不多了。
“你们说的卖腊肉的在哪?”有个胖乎乎的大婶过来,挤开了人群往里头冲,两眼见到腊肉发光的开口:“腊肉呢腊肉呢,还有多少?”
天气冷,她也不想跑太远,一听邻居说大门口有人卖菜,忙不迭的就跑了出来。
楼小乔看了框子里头一眼,把仅剩下的腊排骨都拿了出来:“就剩下这么多了,您尽管挑。”
排骨卖的并不是很好,但那个大婶却不介意:“多少钱一斤?”
楼小乔:“腊排骨十块,红菜苔八毛,青菜三毛钱一斤。”
菜都剩不多,吃两三顿的是够的。
这种鬼天气,连食堂都懒得去了。
大婶很豪气:“行,都打包了一起卖给我吧。”
楼小乔心头一喜,很干脆的把背篓一倒,东西全都给掀到了塑料袋里。
称重,付钱,看来今天能早早的回到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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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不好,原本刘菊花还以为要走上好远才能买到菜,结果一出厂子就把菜卖齐全了,回到家的时候还挺早的,一进屋她就觉得暖和,把刚才买来的菜放在桌上,现在回忆起那女人的样子,感慨一下农民挣钱真是不容易。
她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要不是运气好刚好赶上了招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张让正在收拾行李,不料他妈这么快就回来:“没买到菜?”
刘菊花指着那堆腊排骨说:“带去沪市吧,小锦喜欢吃。”
小锦是她孙子,只可惜孙子长这么大她就见过一次。
她知道儿媳妇看不起自家,嫌弃他们家是乡下人,但为了儿子她也忍了,买房的时候更是掏出家里的全部积蓄,就对着孙子想想,刘菊花这一口气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要不说是亲孙子呢,小锦从没吃过老家做的饭菜,可那年刘菊花给他做了腊肉,带他去吃米粉,这些都是张让小时候很喜欢吃的东西,小锦也一样喜欢,她还让张让带些腊肉回沪市,谁知道儿媳妇全给扔了,说腊肉不健康。
什么健不健康的,老家的爷奶吃了一辈子腊肉坛子菜,不也好好活到八九十了吗?
张让哭笑不得:“妈,你买些做什么。”
刘菊花说:“你看看这腊肉,都是农家猪,好得很呢,前几天你不是还念叨着大过年都没腊肉吃了吗,回头你自己做给小锦吃,别管娜娜说什么,你也是个爷们儿,家里头的事多少也要有点自己的主意,吃个东西还要她批准,搞不搞笑了你。”
在外头很不容易,吃到家乡口味的机会就很少,而且一年才见上一回,腊月二十几才到,昨天就非得打电话过来喊人赶紧回去,哪有这样当人儿媳妇的,孙子不让见,儿子也不让回了是吧。
张让没答他妈说的这话,嘴巴张张合合,有些话没说出口去。
这些肉说多也不多,也就几斤,已经很久没吃过腊肉了,张让还挺挂念那个味道的,这些排骨都是瘦的,小孩子应该会喜欢。
“这里的我挑上一点带走,剩下的留给你和爸爸吃。”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了。
“我跟你爸想吃怎么吃不着?”刘菊花心疼儿子,也心疼在外地的孙子跟儿媳妇:“我在老家想吃就买了,你在外头能吃上一口不容易。”
“行行行,您说怎么样都行。”
“我当初就说了,你毕业以后回咱们新都来,我跟你爸随便内退一个,让个岗位给她,偏娜娜不同意,不是我说你,什么事儿都能听她的?”刘菊花叹了一口气:“烟草这个行业,以后想进还进不了了,等我退休了,这个职位就白瞎,都便宜别人了,回头你好好跟娜娜说说,咱们新都哪里不好了,好赖也是个省会,趁着你爸爸现在还在位子上,你回来还能得个好岗位,我可听说了,集团上头今年也要招几个岗位。”
她知道娜娜一直闹着要出国,去什么日本美国的,为了这事没少跟儿子闹。
张让自己是哥警察,这些年在外头也做出来些成绩,平调回来就行。
也就是儿媳妇娜娜的工作需要安排,刘菊花现在在卷烟厂的工会,做的工作也轻松,待遇却是不错的,她现在身份是干部,但也快要到退休的年级,眼看着自己退休了以后,岗位也就流出去了,刘菊花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好了。
这话她说了多少字,张让的父亲现在在位子上也能使上力,娜娜如果这个时候回来,肯定能安排上不错的岗位。
但儿媳妇就是舍不得离开大城市,宁可进了个快破产的单位,也不愿意来卷烟厂,刘菊花心里都堵得慌,早知道多生个孩子就好了,别人家有几个孩子的,为了接班的事能打破头,哪有这样的糟心事。
如果有早知道,就不让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结果儿媳妇嫌弃这边,一次都不肯来,每年她都是大红包打过去,红包招收不误,别的面子却是一点都不肯给的,孙子更是想见都见不着,上回孙子回来,也就只让他在家住了三天。
往年儿媳妇不让带腊肉过去,今年她就非要带上腊肉,凭什么要她儿子什么都听那家人的。
张让不好跟母亲硬来,他做事喜欢自己出主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里头翻东西,翻到最底下张放的手一顿。
在塑料袋的最下层,有一把钥匙,钥匙上还系了个红绳子,应该是人家家里的大门钥匙。
“妈,下头这串钥匙是你的吗?”
“不是。”刘菊花说。
刘菊花仔细想想,想起那女人的肉都是在后面的框子里拿出来的,她这一股脑的倒出来了,说不定把钥匙也一起倒了出来,她人心肠善良,碰到这种事首先不是想到多麻烦自己,而是想到人家没钥匙回家该多不方便,干脆一把就把钥匙塞到她儿子手里头。
“小子,那女人还没走远,你骑摩托车去追一截。”
“我都没见过。”张让就更无语了,一想到他妈那为人,他不去他妈就能亲自走一遭:“算了,我去。”
刘菊花大手一挥:“这大冷天的,骑着自行车走不快,后头的车架上还装着两个框子。”
她又回忆了一下:“头上带着黑色的围巾裹住脑袋,车子是黑色的永久牌,去吧儿子。”
张让无奈,赶紧回屋里取了件厚厚的棉衣裹上,出来的时候又看他妈跟护着小鸡崽子一样,用围巾狠狠地包住了他的耳朵和脖子,见张让带了皮手套,就往楼下去了。
张让出了门就觉得很冷,这会儿车少,他一出去就看到了自行车辙,于是加速跟着车辙印走,走了一段路却是往县城方向去的。
他心中疑惑,这卖腊肉的不是农村来的吗,怎么卖完了东西反而往县城去了,想到这张让的职业病犯了,干脆顺着那个自行车的方向,走了一大截路,最后看她把车子停在了一家小超市前面。
张让把摩托车停在了超市的门口,也跟着进了小超市。
楼小乔的耳朵跟脸都包在围巾里,一路上都在聚精会神的注意着路况,根本没发现有人跟着她一路,等发现了第一个超市,她就迫不及待的进去了。
早知道今天这么冷,前几天从县城回来的路上就补办年货。
超市老板就坐在门口烤火,店里是那种烤火架子,底下是煤火,手脚都伸在里头,浑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老板也热情,笑容满面的问:“外头冷吧,先烤烤。”
旁边就有个小椅子,楼小乔顺手就扯了头上的围巾,直接往椅子上一座,手脚都搁进架子里,顿时就被热气烘的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身后传来电视机上的广告音,她坐着的位置刚好挡住了电视,于是侧了侧。
“外头好冷吧,怎么还出门啊。”
“嗐,年货都忘了办了,家里头孩子等着呢。”楼小乔也有烤烤自己的意思,就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扫了一眼货架,里头也不大,但该有的也都有:“可乐大瓶的一瓶多少钱?”
“五块。”
“雪碧呢?”
“也五块。”
价格跟别的差不多,楼小乔想起过完年还要去拜年,又问了其他几样的价格,顺便买了几箱牛奶,一箱子二锅头,一想到回去的时候又是满满一车的东西,忍不住苦笑。
拜年嘛,来来回回送,最后都会送回自己家,白酒就不指望楼父和舅舅们拿回来了,但如果牛奶能拿回来,她和孩子们自己也可以喝,又买了两袋子雅士利奶粉,这个牌子好像没爆过雷,明天她还要出来的,不够等后面再补点就是。
“多少钱?”
老板随手拿起计算器,按了几下,算出来了个价格。
楼小乔的脸上僵了僵,敢情她跑这么一趟,利润刚好够买今天这些东西。
但就在楼小乔手往里一伸的时候,脸色就彻底僵住了。
第一批卖肉的钱她回去的时候就放了大半在家里,身上带着的是第二批卖掉东西的钱,这些她一起塞在上衣口袋里的,那个口袋她看那个深浅,一般也很难掉的出来,刚才算好了账卷在一起的钱,现在一摸哪里还有?
楼小乔又彻底的翻了翻,是真的没看到。
这下,就跟一头凉水浇在暖呼呼的人身上,身体彻底的凉了,脸色也顿时就变得不好了起来。
“哎,你怎么了?”老板娘见她东翻翻,西找找的,顿时也了然:“钱忘带了?”
“不可能。”楼小乔想了想,自己刚才收摊的时候,钱还在的,这一路过来她又没有挤公交,也没跟人接触过,这衣服的口袋深的很,不太可能骑车的时候掉了下去,最有可能得就是掉在了店里,刚才她就只在店里转了一圈。
“我.....我的钱掉了。”
“哦,那可就麻烦了。”老板顿时露出惋惜的神色,这年头钱丢了可很难找得回来了:“东西给你放一边,你出去找找吧。”
“我在你店里找找吧。”
“怎么可能。”老板娘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语气不善的道:“你都说了店里就咱两,掉哪里了你自己没数吗,别是没带钱故意这样说的吧,我店里钱可多了,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楼小乔却是很确定,刚才进来褪手套之前,她还顺手摸了一把,钱当时的确都在。
“不可能,进门之前我还摸到过的,我想看看有没有掉在地上。”楼小乔尽量平复语气:“我的钱就算掉了也是掉在地上的,你的钱可都在包里对吗?”
“那你找吧。”老板娘一副我看你能不能找到的表情:“地上你只管找。”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包,这年头做生意的人都会背这样一个腰包:“这里可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