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 眼下确是个不错的逃离时机。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话对于王霸虎等太平门人而言具有绝对权威性。只要随意找个借口将人支走,我就能大摇大摆地离开此地。
虽然他们照旧会追来, 但那毕竟是之后的事了。再有, 现在不跑,难道要等我真的深入虎穴、抵达太平门之后吗?
说干就干。
我身体僵硬, 嗓子发干, 却还是尽量用上凶恶语气,对王霸虎说:“行了,知道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已经有了主意,你莫要跟来,与我添乱!”
王霸虎都快哭了。多奇怪, 他前一刻还在谋划夺取他人性命,如今却担忧成为我手下亡魂。
在听过他以残忍口吻评判“嫩羊”“幼羊”后,我是一丝同情都生不起。甚至冒出点模糊念头:反正这儿只有我们俩,要不然直接将他解决了,也算为民除害?
我颇为意动,但仔细想想, 还是压下这个主意。
王霸虎怕我,那是“我”从前立威的结果。再有, 太平门行事如此邪性, 多半本身也有控制教众的手段。真要出手打斗, 我没了记忆,未必是他的对手。
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我未再看王霸虎, 扭身边直接离去。步子潇洒,心情却是十足紧绷。脑子乱哄哄的,里头尽是“他有没有追上来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要是被看出破绽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找人好像挺厉害的这次再被抓住得怎么解释”。
呸呸呸。我警告自己, 不要想这些不吉利的事儿,走就完了!
一面前行,我也没忘打起精神,留意后方的声音。
王霸虎果真没有跟来。
意识到这点,我心下稍松。虽然仍然抱有忧虑,却总比从前轻松。
这么一路迁走,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好像大好自由光景朝我招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边没有谢玉衡……
怎么又想到他了。
我拿自己没办法,摇摇脑袋,预备以其他事分去心神。这倒不难,左右看看,不知不觉时我已走入村中。天色愈深,夜幕逐渐笼罩大地。有些人家点了灯,有些人家却是黑黢黢的,多半里头的人已要安寝。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阵笑声。
是小孩儿的笑,清脆快活,边笑边叫“阿娘”。便有妇人应他,“慢些!仔细摔着。”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我的思绪被吸引过去,莫名又有些难过。
在谢玉衡编织的那个桃花源里,这分明是“我家”该有的场景。同样父母慈祥,家庭关系和睦,最大的苦恼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接受一个男的儿媳妇。可现在,一切都化作飞灰。
这也是另一个我不懂谢玉衡的地方。他要是当真怀有目的地接近我,难道不该想方设法让我恢复记忆,好套取情报吗?可事实上,他只做了完全相反的事。
“阿娘,”小孩儿又说,“咱们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两个大侠!他们提着兵器,看起来好生威武!”
妇人回答:“是啊。我们元宝长大以后,也是这样威武的汉子!”
小孩儿:“哈哈,到时候,我要保护阿娘!”
我心里:“多好的一对母子,多好的一家子……”王霸虎却想杀了他们,以他们的血肉来讨好我。
这念头让我脊背发凉,原本已经淡下的恐惧再度萌发。一个念头迟来地进入我脑海,是:“如果我今日没有跟来,王霸虎是不是已经捉了这个娃娃?……如果我失踪了,他们会不会一边找我,一边肆无忌惮地补充‘血食’?”
我脚步停下,大脑在这一瞬生生成了空白。身体不由地发抖,哪怕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怕是又一个“王霸虎”。
“不,不能这么想。”我自言自语,“沈浮,这不是你的错。太平门显然是一个魔教,魔教总是要害人的。你若有能力,定然要将他们统统捉了送去官府,问题是你没有!”
谢玉衡那边那么多人,都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何况是我孤身一个。就算前一次是我用特殊功法加强了王霸虎等人的武功,这也不妨碍他们人数众多,远超于我。
可是。
我又忍不住想:“王霸虎今日听了我的话,没有杀这个孩子。明日、后日呢?我找些借口,让他们不要胡乱杀人,他们是不是也会听从?……这不是我的错,我知道,但我明明能阻止啊!”
想着想着,眼眶便开始发热。我察觉到了眸中的湿润,心头情绪愈是难言。走了,未必海阔天空。留下,也不一定真能让百姓活命。
然而,然而。
我深吸一口气,扭身折返!
不会久留的。我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几天,再想想办法。像是今天这样,我独自往外,不就没有人起疑心吗?说明情形未有前头想的那样糟,只要愿意,我依然随时能走。
想到这里,我总算稍稍放松。但还是迟疑,不自觉地放慢了步伐。待真正回到太平门人们安顿的地方,他们已经点好篝火。还有人在肆意嘲笑王霸虎,说他不是觉得少主宽容,已经原谅他了吗,怎么又惹怒了人家,灰溜溜地回来了呢?
“要我说,少主就该直接把你做成血食!”一个经常与孙二喜凑在一块儿的门人道。我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的面容,记起此人名姓,刘松。
孙二喜早前“惹怒”了我,此刻没有接话,但也赞同地哼哼。
我默默地隐在林中,不愿靠近他们,又没法真正离开。只好继续听他们讲话,开始还是挖苦王霸虎,到后头,开始议论我从前的“手段”。
“少主如今失忆,是心慈手软不少。若是从前,怕早就把你们里头的有些人片出百千刀来。”
“前头那个谁,朱大恒,不是没有做好少主吩咐的事儿?那时他老人家便说了,练过《通天诀》的人,才是最佳血食。于是特地教了他第一重功法,朱大恒还以为自己非但不曾受罚,还要得到重用了呢,有段时间走起路来都像是在飘。结果怎么着,没得意过三天,人已经成了一个缸子!”
“你们说的这算什么?早些年,少主不过十三四岁,便曾设计出一个‘笑面佛’的刑罚。先点上罪奴笑穴,让人狂笑不止,再直接将他身上血肉剃掉。期间无论那人如何痛苦难当,都停不下笑响。到最后,一身肉都没了,唯独脑袋还是原状。加上脸上那笑,便像是一个佛陀。”
“少主便是自那时起被掌门看重、带在身边教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