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忽然在洞中一角响起,一个男子哈哈大笑着从书架后走出来。
男子一身白衣,五官不算俊朗,长相更是有些普通,虽然生着一副扔进人群便找不到的模样,但他的眉眼和气度却显得与常人不同,一双不算大的眼睛但若是与他对视片刻便会深陷其中,一身淡雅的气度,仿佛无时无刻令身边人如沐春风。
方孝孺听到这笑声更加生气,转头指着男子骂道:笑,笑,笑,你何来面目发笑,若不是你老夫何苦趟这趟浑水,被这小子一气至少搭进去一年半载的寿命。
您老人家一生行善,这寿命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区区一年半载何足挂齿,男子止住笑意来到方孝孺近前,随后转头看向洞外笑道:这小子真有趣,随即面色一黯:不过可惜了他卷入了这一场风波,却不知前路如何了啊。
哼,你那兄弟满天下的寻你,你若是不出面这风波恐怕就要席卷天下了,方孝孺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
男子轻叹一声咂咂嘴沉思片刻,却忽然转头打趣方孝孺道:你这老流氓刚刚那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装的不错啊,说完学着方孝孺的模样一边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边手指前方故作老气道:朽木,朽木。
赶紧给老夫滚蛋,看见你就烦,方孝孺起身挥了挥衣袖一脸的嫌弃。
男子大笑着向洞外走去。
待到男子离开,方孝孺转身望向洞口,叹息一声,眼中似有微光。
佛禅山脚下青石镇,一个茅草屋前正在吃午饭的老农抬头望向天空咒骂道:王八蛋,这么大块乌云,指不定这是多大的雨啊,骂完便赶紧放下碗筷招呼内人和他一起收拾着草房周围晾晒的菜蔬。
可天空那朵乌云却并未带来一丝雨水,反而是慢悠悠的向着青石镇南方一片荒林飘去。
荒林深处帝衍天闭目席地而坐,他的身侧仿佛有一方奇异的场域,一丈以内的事物皆竖立着,就连柔软的杂草和散落的枯枝也竖立在他身侧。
空中那片乌云宛若漆黑的长河翻滚而来,好像离地面越来越近,来到他头顶之时仿佛近在咫尺伸手便能触到一般。
帝衍天猛地睁眼而起,恐怖的杀气四溢,数十丈内一切生灵瞬息之间便被夺走了生机,就连那空中黑云都仿佛难以承受这般力量四散而去,宛若雾气环绕四周,而也就在此时他身侧的杀气竟缓缓化为人形,一指点出带动倾天剑气而来。
帝衍天神色不变右脚轻踏地面,身侧三尺宛若万剑席卷,将斩来的剑气一一粉碎,天帝的三尺禁区纵然是神明也未必能够涉足,而这三尺恐怕也就是天下人和他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差距。
杀气化为的身影见此番出手无效竟开口蛊惑道:何必呢?你即是我,我既是你,你修成这般境界不就是为了杀人吗?此刻强行压下杀意又是为哪般?
帝衍天冷冷一笑,刹那间已在身影身前,右手剑指点出,身动指至,瞬息之间,咫尺天涯。
云雾散去,杀气消失,仿佛一切都是幻境,可若是抬头望去可见一道剑痕撕裂苍穹。
帝衍天抬手擦去嘴角血迹低声道: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即便是苍天亦是如此,说完整理衣着向着佛禅山走去。
佛禅山下茶摊,今天这茶摊的生意倒是很不错,午时已过可是却还是坐着不少人,从穿着上就能分辨出客人的来路,一些粗布衣服手持兵刃的应该是赶路歇脚的江湖客,一些穿着僧袍的应该是来山上普善寺烧香的小和尚,身穿道袍的应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当山上的小师傅,其他几桌年纪不大却一脸傲气的也应该是出身名门正派的弟子。
客人中却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此人身着紫色华服,剑眉英目、满面淡然、俊美异常,两鬓却满是白发,不是帝衍天又是何人。
帝衍天伸手掰下一块馒头送入口中,慢慢的咀嚼,时不时喝一口桌上的茶水,好像很喜欢这种氛围。
其他几桌就没有他这般安静了,另一边的几个壮硕的汉子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其中一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凡凌云的“三绝剑”现世了,听说还在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子手里,不少人都赶过去了,要是能拿下那小子,“三绝剑”可就到手了。
边上一人摆摆手说道:废话,江湖上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谁还能不知道啊,不过我可听说了,帝衍天发出话来说“三绝剑”谁也不能动,要我说这宝贝也不好拿,说不准还烫手呢。
之前那人不屑的说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帝衍天也就在北梁有点面子,其他的地方谁拿他当回事啊,这南楚还是剑阁的天下,剑阁不发话就可以试一下,再说了那可是“三绝剑”天下谁不想要,不会有人犯众怒的,要我说咱们就去试一下,拿不到就算了,万一拿到了老子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剑神。
帝衍天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在桌上放下几文钱说道:你们去不了了。
说完伸手一挥,起身向外走去,边上的几个魁梧大汉缓缓倒在地上,颈上清晰可见一道血痕,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
茶摊上的其他人立刻起身快步跑来,查验了一下伤口之后,众人立刻将帝衍天围住,一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士走出来说道:你这人好歹毒,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帝衍天冷冷的说道:难道你们没在白天杀过人,都滚开,我今日真的不想再杀人了。
几个小和尚低头颂念经文,一个少年走出来说道:真是个狂徒,今天遇到我们算你倒霉,我们为武林除了你也算是除了一大害了,报上你的名号,小爷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帝衍天叹了口气说道:何必找死,帝衍天说完身形飘忽,穿过众人缓缓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今天去见一个和尚,所以你们几个小和尚保住了命,有多远滚多远。
帝衍天向前走去,除了几个小和尚之外的其他人全都缓缓倒在地上,无一例外脖子上都多出了一道血痕。
几个小和尚呆立当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按照佛理他们应该为死者颂念经文,可是刚刚那人说了“有多远滚多远”
一炷香之后,四个差役抬着一个轿子来到茶摊前,一个男子从轿子里走出来,说是男子只是因为他的喉结较为醒目,而从五官形态上来看竟有几分女子的媚意,男子一身华贵锦衣,脸上还画了些脂粉,引人注目的却是男子比常人宽大不少的手掌和腰间常人手臂粗细的铁链。
男子走下来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随后用略有些尖锐的嗓音说道:好难闻的血腥味啊。
一边的差役无奈道:您就别在乎这些了,赶紧看看吧,然后大家好回去交差。
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每一具尸体,转身回到轿子边上说道:走吧,回去吧。
差役问道:您这就看完了,尸体搬回去?
男子摇摇头说道:不归我们管,也管不了,叫几个人通知一下武当、青城、水镜门和落月山,就说他们的弟子在这里被杀了,至于凶手吗。
男子陷入了思考中,差役立刻上前问道:凶手说是谁?
男子想了想说道:是个用剑的绝顶高手,不过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随后男子揉了揉光秃秃的下巴似是有些纠结道:这样本事的人不多,我也惹不起,罢了,就找个可怜人背这个黑锅吧,就说凶手是帝衍天。
差役挠挠头问道:这样能行吗?
男子摆摆手说道:安心啦,无论是什么坏事赖到他头上都会有人相信的,而且也没人敢去找他,就这样吧,回去交差去,这个破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男子转身走进轿子,四个差役抬起轿子原路返回,男子也没想到他随便赖一个人就正好找到了真凶。
帝衍天走进普善寺,径直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推开门走了进去,院落中摆放着一些花盆,但里面却空空如也,边上有一处菜园子,院中倒是有不少的青菜在茁壮成长。
帝衍天走到房间前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内有些暗,一个老和尚坐在蒲团上,帝衍天走到老和尚面前坐下。
好久不见了,你今天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了,老和尚看着帝衍天笑道,随后面色变得难看问道:你受伤了?这世间谁能伤的了你?
我自己,帝衍天答道。
有病啊,练剑练的疯魔了,自己伤自己?来吧我给看看,老和尚打趣了帝衍天一句随后伸手想要为他把脉。
可帝衍天却摆手拒绝了:我不是来治外伤的,我来找你治心病。
老和尚摇摇头讪讪的收回手说道:这就难了啊,不过你何不试着放下心中的执迷。
如何放下?帝衍天眼中似有微光闪过。
老和尚摇头说道:这要问你自己啊?
帝衍天摇摇头道:我若是知道还来找你干什么,你读了一辈子的佛经,给别人讲了几十年的道理,却解不了我心中的困惑和执迷,呵,你有些名不副实啊。
老和尚摆摆手一脸随意道:虚名而已,不要也罢,你的执迷和别人不一样。
帝衍天问道:都是执迷有何不同?
老和尚笑道:你若是因为你刚刚杀人心中不安来找我,我能帮你,但是你是为了你和小寒衣之间的事情来的我就没办法了。
帝衍天冷笑道:我天天都杀人,我从不会为了杀人而有什么不安,随后他的脸上闪过一抹苦涩,可是她不一样,她是我的一切,为了她我连剑都能放下。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你还是要明白,往事已矣的道理。
帝衍天缓缓摇头,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唉,执迷啊,每个人都有执迷,有的人是为了权利,有的人是为了金钱,说白了世间执迷贪念为主,佛法再高深也只能是劝人放下,可是那执迷如山如渊,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搬开能填平的。
帝衍天说道: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
老和尚点点头道:所以说你的执迷我解不了,别人是被执迷困住、绊住、锁住,我能为他指路、解绊、开锁,他听了,悟了也就走出来了,可你是执迷以去,你却要紧紧地攥着,死活都不肯放手,非是我不帮你解,而是你根本就不想解。
帝衍天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无比坚定:我已经放开她一次了,绝对不会再放开第二次。
老和尚笑着问道:她在哪?她还在你手中吗?
帝衍天愣了愣,是啊,她在哪?她在天魔殿,她在凌波城,她可以在天下每一处,可是却偏偏和自己再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既然她不在自己手中,那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老和尚看着帝衍天说道:你握着的是你放不下她的那颗心,是你不想和她再无关系的想法,是你最后一分祈祷着她能再回来的盼望,你觉得你放开了你和她就真的再无一分关系了。
帝衍天听罢思考片刻随后叹了口气笑道:你说的对,没想到你个老和尚对感情也有了解啊!
老和尚笑了笑却忽然岔开话题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凡凌云是否会因为此事耿耿于怀?
帝衍天愣了愣,自己从未想过,于是叹了口气答道:没有。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我觉得他不会。
帝衍天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什么?
老和尚解释道:因为你们不同,他是一个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会第一时间选择逃避的人,而是你会想尽办法去解决,他逃的多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了,而你一生中只逃过一次,所以你会对这一次耿耿于怀。
帝衍天叹了口气说道:可我逃了这一次却失去了我最在意的人,真可笑啊。
老和尚忽然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世间最锋利的一把剑快要断了呢?
帝衍天冷笑道:你想多了。
老和尚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吧。
帝衍天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忽然转头微微一笑说道:每次和你谈完我都会开心不少。
老和尚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不是一个听得进别人说话的人,为何会有这般感觉?
帝衍天笑了笑伸手一指老和尚说道:因为你这个破屋子太黑了,你又是个聒噪的人,每次推开门的那一抹光亮都让我觉得仿佛是新生了一般。
老和尚也不在意他话语中的嘲弄之意,笑了笑开口道:既然有帮助你可以常来。
帝衍天点点头说道:我会的,对了,那个小和尚呢?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下山历练去了,那小子喜欢武功不喜欢佛法,把他关在这山里反而对他不好。
帝衍天点点头说道:有道理,那小子天赋不错,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能成为新的神话、传说,到时候你这个师傅也跟着出名了。
老和尚轻笑道:你倒是第一次给一个人这般高的评价啊。
帝衍天微笑道:他当得起,我也应该走了,等我把一切做完,我会再回来看你的,说不定到时候我的心结已经解开了,我也给你上上课,让你试试别人在你面前聒噪,你是什么感受。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静候大驾,到时候我一定洗耳恭听。
帝衍天走出门,轻轻的将门关上,转身离去,如同他一步步走上山来一样,他又再一次一步步走下山去,老和尚对他有恩,也算是这世上仅存的几个能让他尊重以待的人之一了。
帝衍天走后,老和尚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帝小子,你应该从来没骗过人吧,演技还真是拙劣啊,你这次到底是想要跑,还是准备面对了呢?你能改变天下,却改变不了你这颗执拗的心,希望你大事了后,我还能看到你这把天下间最锋利的剑。
说罢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看着院子里的花盆和菜田,笑了笑说道:人老了身边就是得有人伺候,圣玄那小子走了,我这连个收拾的人都没有了。
老和尚冲着大殿的方向拜了拜说道:希望佛祖保佑圣玄那小子平安,我也不指着他出什么名气,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老和尚伸手按在腰上,缓缓挺了挺上身忽然一脸骄傲的说道:我老和尚做过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我恐怕早就名扬天下了,毕竟我当年可是执导过凡凌云武功,给帝衍天指过路,教导过洛寒衣道理的人。
咔咔,老和尚腰间传来一声轻响,老和尚“哎呦”了一声,缓缓将刚刚挺直的背又弯了下去,叹了口气说道:老了,老了,不能乱动了,还是乖乖回去躺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