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黑又暗的祠堂里待了一晚上,即使有三花猫送满头,厨娘偷送糖水,三个小丫头还是生病了。
大丫还好,作为长女,徐氏当初对生儿子尚没有那般心切,小时候被好好照顾很长时间,身体还是不错的。
二丫三丫生下来时,徐氏情绪不好,身体也不好,都是下人照顾。
两个小丫头的身体比大丫要弱,这跪了一个晚上的祠堂,很快就病倒,而且这病来势汹汹。
榴花镇是个小镇,虽称为首富之家的罗家,其实下人并不多,数来数去也就十几个。
跑腿的小厮和护卫就占了十个,留在内宅的厨娘、丫鬟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罗老太太又轻贱孙女,虽然不至于打骂,但家里多余的活儿她们都得干,并不像外人所想的,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
煮饭烧水洗碗这些活儿她们没少干,徐氏是慈母心肠,身体好时会和她们一起干活儿,若是身体差时,就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思念丈夫。
有时候,大丫二丫也会羡慕榴花镇上那些富户千金。
她们可以穿从京城买的新裙子,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就在家学琴棋书画学女戒,喝喝茶看看书,一天悠长又闲适。
每当这时候,春花就吓唬她们:“那些小姐要缠脚呢!脚缠得比手大不了多少,走路都走不了,有些刚缠脚的小姑娘,她们痛得会惨叫好几晚上,高烧不停,甚至会死……”
大丫二丫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羡慕。
她们觉得自己的天足挺好的,可以肆意地奔跑,去礼佛时,还可以自己爬长长的山路。
罗老太太自己就是裹脚的,但她重男轻女,不乐意白养赔钱货,若是裹脚后,下地都困难,那不是白养吗?
罗家明小时候,看过他娘的裹脚布,还好奇地闻过,然后对他爹敬佩不已。
这么畸形又臭的脚,难看又难闻,他爹怎么就那么喜欢?还称她娘拥有一双令人爱不释手的妙脚?
因为童年的记忆太过深刻,罗家明长大后相看姑娘,一看是缠脚的,不管长得多美都不要,最后相中长着一双天足的徐氏。
徐氏也因为丈夫不喜,没给女儿缠脚,她有时心里也会闪过一丝矛盾,不缠脚的姑娘难嫁,就像当初的她,好点的家庭都不想要她,因为她没缠脚。
若是女儿未来嫁不出去会怨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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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总有想娶天足的男人,就像她的丈夫。
在她因为没缠脚被相亲的对象批得一文不值时,丈夫罗家明就像个英雄般从天而降,为她辩护,说天足才是最美的。
徐氏顿时又心安理得起来。没错,天足才是最美的!女孩只要知书达理,会煮饭刺绣,读书管理家事,肯定能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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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自己住一个房间,隔壁是大丫和更小的三丫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妹妹。
罗家内宅,除了老太太身边有个陪嫁嬷嬷,还有两小丫头伺候着,徐氏身边就只有春花一个。
春花五岁时就被徐氏买下,刚开始只在厨房烧火,后来大小姐出生后,就过来伺候大小姐。
罗家的三个小姐几乎可以说是春花带大的,对于她们,春花比徐氏还小心。
大丫躺在床上,难受地说:“春花,我头疼……”
她的脸烧得通红,脸蛋皱起,看起来十分脆弱。
“大小姐是发烧了。”春花将打湿的手帕放在她额头,转过身又给对面床上的三丫换手帕。
大丫想要支起身体去看看三妹妹,却浑身乏力,晕得厉害。
她沙哑地问:“三妹也发烧了?她没事吧?”
春花赶紧将她按回床上,“大小姐躺着吧,我会看着你们的。”
春花长着一张黝黑的大饼脸,貌不出众,却是十分能干,不然徐氏也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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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床上,三丫喃喃地叫着,紧闭的眼睛里,眼泪一直在流,显然是做噩梦了。
春花赶紧将孩子抱起,宽大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不哭哦,春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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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春花的唇都是白的,她瘦成成皮包骨,满脸悲伤丧气,“三小姐,夫人说得不对哩,女人能生儿子,也不能保证会幸福。”
明明她生了儿子,可她的丈夫还是喜欢那风流寡妇,就算她生儿子也不能拴住丈夫的心,只可怜她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三丫吓得直流泪,双眼仍闭着,紧紧地抱住春花的脖子,“春花,你不要死。”
春花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三小姐做了什么梦。
她好脾气地拍着小丫头的背,嘴里哄着:“好好好,我不死,我会一直待在小姐身边,直到你们出嫁。”
大丫躺在那里,听到春花的话,迷迷糊糊地想着,春花今年十六了吧?这几年就要考虑亲事了,不然再老点就嫁不出去……
她才想着,又被三丫一嗓子喊得意识瞬间清醒。
三丫这回哭喊的是:“大姐,你别死!”
大丫吓得跳起身,额头的帕子都吓掉了。
她和看过来的春花互相看了一眼,这做的是什么梦啊?怎么这般不吉利?
这时,她们听到三丫哭得好大声,就像小孩子受尽了委屈,号啕大哭。
三丫看到她的大姐死了,大姐被娘亲养得温柔又能干,善解人意,她以为女人不能善妒,所以丈夫要纳二房,她同意了,最后却被野心勃勃的妾一把毒药给毒死了。
那男人倒是伤心欲绝,说最爱的只有她,要为她报仇,将小妾杀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大姐已经死了,那男人不过是哭了几场,就赢得深情男人的美誉,转头便娶了一个大家闺秀,夫妻恩爱。
世人都说这是好男人,是她大姐命薄,无福享受。
原来男人的感情就这么轻这么薄,放下这么容易。
春花以为三丫这是病糊涂了,赶紧拿手帕给她擦脸,一边哄着。
然而怀里的小丫头挣扎得厉害,甚至哭得十分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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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真是又惊又怕,差点抱不住挣扎的小丫头,“三小姐该不会中邪了吧?”
大丫也惊怕不已,若是他们奶知道三丫是因为跪了祖宗回来就生病,定会骂他们矫情,不敬祖宗之类的。
梦里的三丫正对一具浑身是伤的尸体哭得伤心欲绝。
一个看不见脸的老男人理直气壮地说:“你爹娘收了我那么多聘礼,直言他的女儿是生是死他们都不会管,你二姐名义上是嫁人,实际上是我家买来的,我爱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三丫凶狠地说:“畜生!我要去报官!”
老男人哈哈大笑:“报吧,报吧!看官府管不管你?有理无钱别进门,懂不懂规矩!”
在三丫的绝望中,徐氏跌跌撞撞跑过来。
她对着二丫的尸体哭,搂住三女儿哭道:“三丫,这都是命啊!是你二姐的命不好,咱们回去吧,不能报官啊,报官的话你爹……你爹就没面子了。”
三丫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娘说的话。
难不成二姐一条命,竟然比不上她爹的面子重要?
三丫回去质问她爹,为什么要将女儿嫁给一个家暴男人,那男人甚至打死了三任妻子。
她爹勃然大怒:“我给你二姐挑的是有钱人,她自己脑子笨不会转弯,活该被打!你这死丫头,反了天了,一个姑娘家这么不孝,居然敢质疑你爹!”
三丫不知道这世道怎会如此,为何这世间变得如此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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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三丫一直哭叫着,却怎么都叫不醒,大丫和春花都急得不行。
春花咬了咬牙,抱着三丫就冲出房门,让人去找大夫。
那边罗老太太刚睡着就被人吵醒,气得直拍床,大怒道:“去给她们请大夫!”
等丫鬟下去,她怒骂不休,“天杀的徐氏,老娘忘了孙女,她一个当娘的也忘了不成?!”
懂点事的母亲早就将女儿从祠堂放出来,她居然还要来征得自己的同意?
老大夫很快被请过来,忙碌地为三个丫头看病。
两个大的还算好,最小的这个竟然是思虑过多,这小小年纪的,竟然有什么好思虑的?
老大夫不解,还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一只三花猫蹲在窗口,猫脸严肃地盯着三丫。
果然还是太早了,还是将记忆封存吧。
一只寻常人看不见的白球飘在三花猫身边,它嘀咕道:“我就说重生不是万能的吧?预见未来更不是福气。”
三花猫为小姑娘辩解:“她年纪小,脑子还没发育,内存不够。”
等她再大点,就能被接受上辈子的记忆了。
老大夫收拾东西时,看到蹲在窗边的猫,不禁抚着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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