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最近的日程表又满满当当地排了起来。
之前在射击俱乐部认识的那位名为“巴哈尔”的土耳其餐厅老板, 和他原本的供货商产生了一些争执。据景玉了解,他们双方签订的啤酒供应合同,将会在下个月结束。
对于景玉来说,这是一个需要好好把握住的机会。
受到历史因素的影响, 德国之中有着不少移民过来的土耳其人。作为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国家, 土耳其至今只加入了北约, 而没有获得准入欧盟的允许。
克劳斯曾经无意间和景玉提到过一句——
“一旦让土耳其加入欧盟, 只怕他们整个国家的人都会搬到博斯普鲁斯海峡。”
景玉对国家方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她不在乎在国际新闻上频频出场的埃尔多安,也不了解土耳其那些好管闲事的“泛突厥主义。”
毕竟, 在景玉生活中,她能够接触到关于土耳其的东西,是德国处处开设的一些土耳其烤肉店, 土耳其人做的电式旋转烤肉、像云朵一样包裹住坚果、甜到能令人牙齿发疼的土耳其软糖,不停转来转去挑逗顾客的土耳其冰激淋,还有效仿某亚洲某小国疯狂进行文化输出的土耳其言情剧。
除此之外,景玉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啤酒、葡萄酒, 如今能不能卖到那个土耳其人开设的餐厅中。
景玉在德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而她遭受过最严重的一次种族歧视, 就来源一些土耳其裔的家伙。
有些人私下里愤愤不平地称呼他们为“土人”。
景玉并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她清楚地明白, 偶然出现的渣滓绝对不能代表整个民族或者国家。好在巴哈尔并没有种族或者国家歧视,反倒因为曾经旅居过广州的经历, 对中国人还是比较友好。
巴哈尔和景玉吐槽上一个啤酒合作商,对方来自于日本,但并没有宣扬出来的“严谨”“有礼”, 合作起来只觉着对方死板、墨守成规。
原本一件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对方硬生生地给拖了好几天,直接磨到巴哈尔脾气爆炸。
最令巴哈尔愤怒的是对方表面有礼,背地里狠狠捅刀子,将原本给巴哈尔的一批酒优先提供给巴哈尔的竞争对手。
“这不叫什么合约关系,”巴哈尔愤愤不平地说,“这叫不讲道理。”
景玉深以为然地点头:“是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刚刚在巴哈尔的店里和他一同吃了晚餐。
今天是周六,晚上九点刚刚过去,店里面挤满了赌马下注的客人,巴哈尔聘请的肚皮舞者正在跳着热辣活泼的舞蹈,红色的裙摆像大丽花的绚丽花瓣。
桌子上摆放着一条正宗的、撒着库尔德和土耳其香料的鱼,有着独特的香味,还有烤羊羔肉和腌肉。
在土耳其,酒精饮料卖的很贵,因此很多人都选择自己酿酒,什么樱桃酒、桑葚酒……甚至还有土耳其国酒Raki——这是一种使用葡萄和茴香酿出来的酒,有着浓郁的大料香气。
一些土耳其人很喜爱这种味道,但显然并不能够被大众德国人所接受,因此,巴哈尔还需要采购大量的啤酒和葡萄酒,用来供应给其他客人。
景玉捎带了自己的产品,一瓶啤酒和葡萄酒。这两种酒的味道令巴哈尔称赞连连,但是在谈到采购问题上,对方却又微妙地避开了。
“你要知道,Jemma,”巴哈尔说,“我并不喜欢为其他人做宣传,当初在我这儿售卖的啤酒,我要求对方为我的餐厅做了特殊的包装。”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景玉想,就像国内她喜欢吃的海底捞那款鲜奶油味道的玉米花,代工厂也专门订制了海底捞的特殊包装。
只是稍稍影响了一下景玉的品牌推广计划。
景玉说:“我能理解——”
“不,”巴哈尔说,“老实来说,因为上个家伙的问题,我被亚洲的合作伙伴伤透心。土耳其是亚洲的朋友,我没想到竟然会被背叛。”
景玉沉默了。
她只吃了一点点烤鱼,现在正冷静地等巴哈尔继续说。
“我之前去过广州的很多餐厅,很喜欢你们那种可以旋转的玻璃餐桌——哦,看起来简直和电式烤肉的机器一样美丽,不是吗?”巴哈尔看向景玉,他的深色眼睛里面有种别样的光芒,好像狼在与另一个较弱小的种群谈判,“还有你们餐厅的一些经营模式,我很欣赏。”
景玉问:“什么?”
巴哈尔意有所指:“据我所知,在你们中国的一些餐厅里面,很多饮料为了推广自己,会为餐厅付一部分租金,租赁一小块地方来摆放货架,出售饮料。”
景玉明白了。
巴哈尔说:“我比较想要和Jemma小姐以这种方式合作。”
景玉没有说话。
她喝掉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啤酒——最后一杯。
手指抚摸着杯壁,景玉礼貌地和他告别:“我想我需要和自己的伙伴商量一下,再见。”
巴哈尔热情地笑起来,招待她品尝土耳其特色美食。
但景玉只觉着那些香料的味道很冲,冲到她的胃部痛,甚至想要呕吐。
尤其是,当离别的时候,巴哈尔给了她一个热情的贴面礼。
景玉不喜欢他那过于茂盛的胡须,这个贴面礼令她毫不设防。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方那好像又潮又闷的杂草堆、又像是三年没洗澡的羊毛的胡须贴到她脸颊上,景玉差点呕了出来。
她今晚约好了和克劳斯见面。
对方刚刚从米滕瓦尔德归来,这个坐落在积满白雪山峰下、慵懒迷人的小镇因为擅长制作小提琴而声名远播,克劳斯归来时候,给景玉带了一把漂亮的小提琴作为礼物。
刚刚见面时候,克劳斯闻了闻她的头发,皱眉:“有谁在吃完烤羊肉后拥抱你了吗?”
他对气味格外敏感,敏感到甚至能够靠气味来分辨人。
景玉自己闻不到,不过她说了晚上和巴哈尔那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以及,对方一些过分的商业要求。
克劳斯先让她去洗个澡,衣服也拿去立刻清洗。
景玉发现了,克劳斯先生在这种时候表现的有些不悦。
就好像有人侵犯了他的地盘。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景玉也不喜欢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和令人窒息的味道,她换上浴袍,开始兴致勃勃地看这把新的小提琴。
她还告诉克劳斯先生一件趣事:“我之前和您说过吗?其实小时候我一开始学的是二胡,二胡的弦也需要上松香。第一次上松香的时候,我没经验,不小心上多了,导致弹起来的时候满是烟雾……那个时候快把我吓坏了,还以为把弦拉冒烟了。晚上我就告诉妈妈,以后再也不学二胡了……”
克劳斯显然对她的话题很感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啊,”景玉有些遗憾地说,“后来发现小提琴也不好学……啧,早知道就学二胡了。”
克劳斯问:“为什么?”
景玉抚摸着琴弦:“学二胡的话,五年前仝亘生做寿,我正好能给他拉一首丧乐助助兴。”
克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