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相对无言，万籁俱寂。

沐晗刻意遮掩着自己的失落与难过，可她知道这一切并不是选择，而是注定，所以任何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沐晗的眼泪滴落在婴儿的脸上，小家伙伸出小手笨拙着蹭着，又放回嘴里嘬了一口，奇怪的味道很是不舒服，于是左拧右翻的折腾起来。

天椽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这才想起问这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沐晗没等天椽开口便回答道，与此同时，露出侧颈的淡粉色品字形符印。“你知道始族生来长有符印，即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神力的体现”她苦笑了一声，声音也随即提高了许多，“当然也是一种诅咒，可是……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却没有……”

天椽心里一惊，“‘没有’是什么意思……？”

天椽年轻时曾下山历练多年，听过许多始族传说，符印是始族身份的鉴别方式，所以没有符印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根本不是始族，但是他并不敢这么说，也不敢这么想。

“天椽，你知道我万万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而孩子从出生就没离开过我的身边，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他不信你，还要追杀你！”

“其实，他也身不由己，孩子一生出来，他其实就发现了，原本打算先将事情瞒下来，可谁知消息还是传开了，辰都的各部星首要求杀了我们母子以保天威，是他派人送我逃了出来，不然……我怎么可能再见你最后一面……”

“哼哼！”天椽冷笑一声，“他本是懦弱之人，又何苦做尽这勇敢之事，也罢，事到如今你就和孩子留在奇剑门吧，我看谁敢找你麻烦”

沐晗脸色一沉，没力气的说道“现如今若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只有这个孩子了，刚才边回说的没错，雷霆六部只是上四部最后一部，实力已是如此，若你这回救了我，恐怕真的会有灭门之灾，我别无所求，只愿你收留了这个孩子，看着他长大，免他世俗之争，战乱之祸”

天椽突然心里猛地一揪，他这才知道沐晗之所以会来奇剑门求救于自己，只是为了托付这个孩子，这也意味着他们又要离别。“那你怎么办？你们一起留下吧，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们，总不能让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吧……”

沐晗心下暖流涌动，却异常镇定地说道：“天椽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世上我能托付的人也唯剩你了，可是……可是我们终究没办法再只做自己了，你想想奇剑门的百年基业，想想山中弟子，想想奇剑门庇护下的百姓……。”她看了眼天椽的脸色逐渐塌了下去，甚是失落，一层层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而且如果我受你庇护，就等于凿实了我与凡人私通的事情，终究难逃一死，凭他对我多年的感情，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我不怕……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的……”不知道为什么沐晗越这么说，他就感觉越要失去她了，从前他可以假装劝服自己她过的很好，现在他不能再让她离自己而去。

此时天已经接近大亮了，一排云朵由深入浅地铺成玫瑰色的卷边，跳跃的朝霞在沐晗脸上闪着光，映得红亮。沐晗强迫自己睁着眼看着已经有些刺眼的旭日轮廓。“天椽，很多东西都会从浅入深，但终究也会由浓转淡，转瞬的云彩真的不适合天空，只有留在记忆里才能佼佼不群。”

“可是云彩不在天空，还能去哪呢……？”天椽不由得随着沐晗望去，只是朝晖直往眼睛里钻，刺得生疼。

“但你有没有问过它是否想被风推着走？”

“那我陪你回去……”天椽继续挣扎道。

“天椽，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天椽已经要崩溃了。

“天椽，你是唯一一个陪我实现生活理想的人，可是……可是我竟然真的累了。”沐晗何尝不知道天椽内心深处的渴望，只是她不能任它肆意增长，苦了自己，辜负了他，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天椽使劲在脑子里搜刮着合适的词语，却发现挽留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已经回不到最开始的时候了，如果你也明白这一点，那就放手吧。”

沐晗闪过天椽急炽的目光，把襁褓折出一个角，完全露出婴孩，小家伙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脑袋空空，没有记忆的初生儿会不会做梦，不过至少不谙世事的年岁肯定没有噩梦，如此便遂了沐晗的心了。

沐晗用劲把孩子推给天椽，侧过头斜着眼，半睁半闭地瞟着，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可还是忍不住想再多看一眼。

天椽机械的接过孩子，喉咙苦的竟说不出一个字。

“再漫长的夜终有过去的时候，太阳还不是会照常升起……”沐晗微微一笑，仿佛很是满意，“天椽，答应我，万不要让他涉辰都分毫，如果可以，请让他一世平凡快乐。”

天椽不忍心看沐晗哀求的目光，只好深深的点了点头。

沐晗微微一笑，似乎很是满意轻声的说了声“谢谢”，与此同时脚下雪沫飘然，以沐晗为中心，默默地打着圈。

“那……那……”天椽知道沐晗去意已决，可脑子里还在不停搜刮着理由，无能为力的他突然想要伸手抓去，才发现下身已被冰雪团团冻住，天椽竟也感觉到阵阵寒意，却放任由冰汽在周身透骨噬心。

眼前的画面何其的熟悉，漫天的飞雪，生离死别的话语和无能为力的自己。奇剑门的门主又如何，旷世的修为又如何，在心爱的人面前却连表明心意的勇气都没有，可是……可是从一开始，自己真的有信心，她就是选择吗？想到这里，突然他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好像叱咤风云的不是自己，儿女情长的也不是自己。他是什么样的，自己也不知道，如此看来，爱而不得，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在合适的时间里遇见问好，在恰当的时候挥手再见，如此甚好。

沐晗站在雪瀑中央，一路退没而行，目光却一寸也不舍得移去，沐晗对孩子的嘱托之言一字一句从流云阶穿出，直至迹匿声销。

“孩子，原谅娘亲心有不甘，却无能为继，好在爱子之事不分年岁，无论是当下，十岁，或者二十岁，此情有加无已。也许未来你会孑立孤峰，并因此受到欺辱。但请不要妄自菲薄，因为你终究会遇见莫逆之人，他可能是长辈，伙伴亦或是伴侣。如果是后者，便是不胜欢喜，说明你已长大成人，可堪所托。但对人之心始终当如对己，不负所望却也不为所累。

大化有四，生壮老死，一切随常，莫生执念之心。须知无人不可替代，无物必须拥有，但好姑娘和良知除外，可冒不韪。

未来待选之路，大略有二，做个伟人，或个快乐人。要学会浣衣，煮饭，读书，所谓得意事，大约如此……”

十载南城梦，一笔思浓。纸上乌眸忆中容，朝暮心愫难启口，唯诺与共。

前尘总无用，别亦匆匆。一人无奈一人懂，万事皆空只剩己，独向青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