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乱,车马疾。
红光冲天,恐慌沸腾。
李玄揉着额头从废弃小屋里走出。
他只觉脑浆好像刚刚被煮过一样,内里充斥着混乱狂躁的喜怒哀乐,这些喜怒哀乐来自于那一场场梦。
梦中之事虽已模糊,但一段段似真还幻的记忆却不时上涌,有些竟还刻骨铭心。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假的,都是假的”,但他的感情却还在把那梦中的情景当真,让他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他甚至还生出想要去寻找那梦中父母,妻子,朋友的念头,并且还在质问自己“万一那不是假的呢,万一你现在才是在梦中呢”。
这些念头甚至掩盖过了他脑海里如今父母,妻子,朋友的模样。
李玄深吸几口气,尽可能平静心绪,压下那些混乱的蕴藏着他喜怒哀乐的念头。
未几,侧边深黑的巷道传来匆匆脚步,两个神色颇带阴恻恻的强壮男子跑来,拜倒在李玄面前,恭敬道:“主人。”
李玄扫了一眼两人,他努力想了想。
想起来了。
这是他前几日在灾域造出的恶鬼。
两人生前乃是军中斥候精锐,实力不俗,此时能寻到城中出现在他面前也不奇怪。
李玄点点头,问:“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两个恶鬼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恶鬼则是毕恭毕敬地将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说来。
这俩恶鬼本是四鬼同行,在见到李玄后又兵分两路,其中两鬼带着李玄往外跑,试图唤醒主人;还有两個恶鬼则是不敢靠近,远远吊着,以防意外发生。
果然,带着李玄往外跑的两个恶鬼因旱魃的靠近而直接没了,另外两鬼却把情况看了不少。
如此,这俩恶鬼把李玄昏迷后的一大段场景描述了个七七八八。
李玄听着这些信息,努力地从那“空中楼阁般的一世又一世”里飞快落地,再结合自己的经验和推测,大体还原出了事情全貌。
他确实和旱魃交手了,然后沉睡了过去,自己的恶鬼救了他,但又被旱魃所杀。
可旱魃却没能拿他怎么样,此时又离去了。
李玄一边思索,一边看着远处。
王都城东有不少地方已然起火,焚焚的昂烟在四处烧着。
东边死寂,而越往西则越是嘈杂。
那是满城百姓在疯狂逃亡,彼此践踏,高呼疾喊而发出的声响。
李玄彻底跳了回来,想起了自己此时该做的事。
他视线再一扫,落在了某个地方。
那似乎是个大酒楼的后院,院中有牛羊被剔了骨,只留了骸骨架,吊在钩子上,“吱嘎吱嘎”地晃着。
李玄心念一动,暗道:‘近的不行,先来远的。且待我再试试那旱魃。’
妖魔险恶,不可轻敌。
想罢,他换下魔血“畸变怪猴”,换上魔血“骷髅花”。
死尸化恶鬼需要时间,而白骨却是立刻见效。
‘白骨支配。’
李玄五指微动。
那散落在无人庭院的骸骨架陡然被赋予了神秘的力量。
咔
咔咔咔
白骨牛羊发出动静,然后宛如活牛活羊般在挂钩上挣扎起来,旋即“啪嗒”一声,从挂钩上落地,然后支撑起来,左右瞅瞅,又如得了命令快速跑出了门。
李玄能够通过这些白骨妖,去看,去听,哪怕他自己的视力听力无法到达。
而只要他看到白骨,就可以直接支配。
在他精神提升之后,这种支配延展到了“死尸”。
只不过,他只是支配“死尸”里的白骨,而不是“死尸”本身。
换句话说,这种“亡者复苏”完全就是样子货,被他“唤醒”的骸骨甚至连生前都远远不如。更有甚者,若是那白骨的力气不大,就连尸体血肉的重量都撑不起来,只能卧着。
须臾
啪
酒楼附近某个屋子被白骨牛撞开,里面有具男子尸体已近乎成了干尸。
下一刹,那男子身体机械地动了起来,内里传来“咔咔”的声音,然后从地上爬起,轻易地站了起来。
这也是幸好其体内水份没了,体重去了大半,否则那骨架子还真未必能撑起那体重。
阴差阳错罢了
干尸起身,又往四处走去,继续为李玄探查。
随着李玄耳目的增多,他能支配的白骨会呈爆发式的上涨。
这些白骨废到了极致,哪怕数量达到了万余,也可能被一支千人数量的着甲人类骑兵无伤冲溃。
然而这些白骨可怕的是,除非你把它轰成渣,或者阻断李玄的施法,否则便是源源不断,不断爬起。
此时李玄扫了自己一眼:根须,鼍尾,粗糙肌肤,模样比旱魃好不到哪儿去。
而两个恶鬼也已从远处取来了个歪倒在街头一侧的抬辇。
辇中女子已成干尸,加入了李玄巡行的“白骨大军”。
李玄则掀起帘子坐了进去。
恶鬼起辇,抬着主人,在王都里转悠了起来。
旱魃入城,白骨巡街,妖魔坐辇,恶鬼抬轿,好一派妖魔游城的诡邪之景!
李玄无法通过魔气锁定旱魃,但急剧增多的白骨却让他知道了旱魃的大概位置。
他指挥着白骨妖从四面八方包围过去,却又让抬辇恶鬼往相反地方跑。
他手里握着香火。
真要出现在旱魃旁边也是分分钟的事。
有香火在,哪怕他和旱魃隔了数十里,也是面对着面。
这种事,早就超出了人的想象。
天涯如咫尺,刀在天涯,可须臾之后却已能入你咽喉。
这还只是香火运用的皮毛,是连真正的香火神域都还没能进去的程度。
‘危机四伏,要死啊’李玄忍不住感慨。
就像原始人,就算力大无穷,一身怪力,他哪能想象一把狙击枪能从远处秒了他?
‘旱魃’
‘旱魃’
李玄喃喃着。
他双拳握紧。
他不能败。
他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能败?
他败不起。
正念叨着,他就借助某个白骨妖的视线看到了旱魃。
青衣,垂首,干如稻草的黑发遮面,周身散发着悲伤的情绪,口中嘶哑着念诵“回家,家~~”。
旱魃被挡道,再度停了下来。
李玄也停了。
他继续操纵周边白骨妖包围了过去。
旱魃猛然上前,一爪子落在个干尸身上。
顿时间,那干尸更干了
可更干的干尸还是干尸,这反倒减轻了白骨妖的负担。
白骨妖伸出尖锐的指骨猛然掐住旱魃的脖子。
这好似一个暗号,在安稳掐住的那一刹,四面八方的白骨妖如潮水般淹了过来。
这个白骨妖抱旱魃的腿,那个擒它喉咙,这个拖它胳膊,那个刺它裤裆。
旱魃扭动身子,把白骨妖甩的到处乱飞,“啪啪”乱撞,一阵骨折。
然而,这一刻的白骨妖们也不讲究了,落地后,拿起旁边合适的骨头就往自己身上装,将那些残疾的地方弥补起来,继续扑上去。
李玄坐在辇中托腮,借用白骨妖们的视线,无比耐心地观察着旱魃,同时比照着自己。
旱魃的体质属性,力量属性绝对不高,敏捷更谈不上。
而且关键的是,它好像很笨拙。
完全是有东西拦着,它才清除东西。有东西对它出手了,它才会追过去杀一次,但若杀不死就又走了。
这哪里是有着主观能动性的开了灵智的存在?
李玄继续观察,试图寻找到旱魃强大的隐秘。
可他越看越觉得旱魃很菜。
它居然完全被白骨妖给拖住了,就那么当街和白骨妖玩着“我打散了你的骨头,你装起来继续被我打”的游戏。
然而,即便如此,李玄还是不敢靠近。
略作思索,他从抬辇中走出,四处扫了扫,在地上扫到了一些零落的兵器。
他抓起一些巡街甲士丢弃的长矛,几番纵越,来到了王都城东的城墙上。
此时城墙,安静无比。
李玄站在墙垛后,遥遥看着那被包在白骨妖中间的旱魃。
忽地,他点燃香火,将三炷香插在城墙的孔隙里。
香火弥漫出一条金色香火道。
这道扭曲蜿蜒,锁定在了旱魃身上。
李玄把一根长矛放到了香火道上,右臂猛然暴涨,腾腾火毒如狼烟昂起,外黑内红的大手紧握的那长矛陡然变的通红,好似才从熔炉中取出还未来得及淬火。
咔咔咔
李玄臂如强弓,拉起,然后看着那香火道猛然透出。
轰隆!
空气炸开一层层气圈。
长矛,化虹。
天涯如咫尺。
高温的长矛化作一道狠厉的虹光,随着香火道瞬间来到了旱魃面前,就好像李玄是站在旱魃面前掷出的这一矛。
嘭!!
长矛破空,瞬间刺入旱魃体内,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矛尖带着的力量触及大地,轰隆一声,地面皲裂,破碎,好似受了导弹轰炸。
烟雾腾腾,白骨惊飞!周边的房屋也是震了震,而路畔不远处的一个挂着“陈氏鱼记”木牌的棚子,直接倒了。紧接着,后面的一些屋舍又发出越发密集和急促的“滋滋”声,然后“轰隆”一声也全都垮了!
尘雾飞起,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拖着旱魃的那群白骨妖早被力量给震成了齑粉。
而被冲击波甩地四散开的白骨妖又开始捡骨头,拼身体,再围过去。
李玄抓起第二根长矛,眯眼盯着那团雾气。
他能感到自己那一矛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坑。
但旱魃呢?
旱魃如何了。
终于,烟尘缓缓散去
令李玄意外的是,没有出任何意外。
旱魃受了这一矛,整个儿碎了,连同青衣散落在深坑里。
但老样子,那些肉都如腐烂已久,而没半点血。
李玄猛然闭眼,抬手敲了敲自己脑袋,他担心这又是梦境。
但是,他根本无法确定。
于是,他继续盯着旱魃。
旱魃血肉开始挪动,好似强力吸铁石,彼此往对方靠去。
这一幕,和恶鬼几乎如出一辙。
但恶鬼怕火,这旱魃自身的妖法却明显是万物干枯,滴水不降,便是走在火里也分毫无伤。
这旱魃身上有太多秘密。
而就在这当口,那旱魃的血肉已经重新粘合了起来。
一个白骨妖当空跳起,抓着把不知哪儿将来的斧子狠狠劈向旱魃。
当!
金石之声传来。
那是恶鬼在复苏后肌肤暂时硬化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