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府市郊,路口。
赶路的武者风尘仆仆,一扯木板凳坐下,抛了些铜板儿,便急速催喊着:“老板娘,一壶茶,半斤冷切羊肉,快快快!!”
四十多岁身形发福的妇人喜笑颜开地接过钱,道了声:“客官,这就来。”
随后,她入屋端了茶水,切了羊肉,便端了出去。
那武者扫了一眼羊肉,掂量了下份量,道了声:“不错,不愧是在这府城外做生意的,就是厚道!”
那妇人笑呵呵道:“客官吃的满意就好。”
正说着,另一边又有几人坐了下来,抬手招呼着:“一壶茶,再来些小吃,什么都行!”
说着,那人又抛了个碎银子,道了句:“三钱银子,看着上!”
妇人又匆匆开始端茶倒水,切了点羊肉,又从卤煮锅里夹了些鸡蛋肉干之类的放到碟子里送过去。
如此这般,直到天黑了,这对儿中年夫妇才停下了一天的忙碌,开始收摊。
淡淡的月色里,两人推着小车往城镇方向而去,看着颇为温馨,很有生活气息。
可待到无人处,这两人却是猛然一拐,拐向了另一边的山林中。
妇人消失,老板也消失,原地站着的只有个换了相貌的人。
“一人演双人”这种戏码,李玄是越发熟练。
他来到凌波府外的山林里,而此间不知何时多了个坑洞。
坑洞里装了不少白骨。
这些白骨,都是李玄这段时间派恶鬼搜集的。
灾祸当道的国度,在野外从来不乏薄葬成骸骨的尸体。
作为一個能够支配白骨,能够养鬼的人,李玄在这种需要白骨的时候,绝对不会去做什么“尊重死人”的事。
他搜集了白骨,只是因为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如今,他一个人坐在这葬满白骨的坟堆旁,从推着的小车上取了白天特意留下的羊肉茶水,边吃边喝。
吃着吃着,李玄心底也是怪怪的。
放在两年前,他坐在坟堆旁别说吃饭了,就算是闻到这味儿都想要呕吐。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里的空气居然还不错,吃饭胃口也好,消化也棒。
‘变化真的很大’
李玄忍不住感慨。
只不过,他的变化大,这个世界的变化更大。
他若跟不上世界的变化,那怕是就要粉身碎骨了,而家人也只能靠运气活了。
运气好,多活两年;运气不好,说不定马上完蛋。
‘什么妖魔鬼怪的世道啊。’
李玄叹息一声,双腿化根须,窸窸窣窣地游入土壤,深深植入坟堆,然后操纵着乱七八糟堆积在坑洞里的白骨爬起来,把各自的骨头装好,然后一部分整齐地躺了下去;还有些身上依然连着腐肉的则是跑到乱葬岗附近,穿上了一些李玄安排好的衣服,就那么躺下。
前者,是为了等到真要行动时,不至于找不到自己骨头在哪儿。
后者,是为了隐藏乱葬岗尸体丢失的事儿
此时,薄薄的尸臭味儿弥散而出,中间还藏着一些能令人闻之虚弱的尸毒。
但李玄完全不受影响,这空气还是很香甜。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体质因素。
做完这一切,他派遣了恶鬼去到周边的乱葬岗去监察。
最近城里死人越来越多。
李玄了解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待到午夜时分,果然又有一车尸体从凌波府城的小门处被悄悄运了出来,然后抛在了野外。
忽地,抛尸者中有人问:“前两日的尸体呢?”
旁边一人回道:“这荒山野岭的,都被野兽吃了吧?别管了,我们快点回去。”
那人道:“吃了也该有骨头,找找”
旋即,两人又往周边找了找,这一找,便找到了一些零散的骸骨,衣物腐烂,有野兽撕扯痕迹,完全能对上。
两人不再疑他,便快速离去。
自从知道这世间有妖魔后,他们也开始对乱葬岗这种地方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能少待会儿就少待会儿。
而在两人走后,拖着两根大触手的魔影阴恻恻地映在了那些尸体上。
一阵阵幽灵般的雾气笼过
皓月被黑云遮蔽,月黑风高。
片刻后
新亡的二十一具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跟随着在此等待的恶鬼,去到了山林深处。
小推车上,李玄正舒服地躺着。
那尸体围拢过来,一一拜道。
“主人。”
“见过主人。”
李玄看了一眼这些恶鬼,道:“说说吧,你们怎么死的,还有有关光明寺的一切消息。”
恶鬼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而不出李玄所料,这群死者果然就是光明寺的信徒,而且还是挺狂热的那一批。
他们信仰着佛,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地见证过佛的灵验。
或是辟易邪祟,或是大病得愈,或是求子灵验,或是买卖发财,或是沉浸在那缭绕香火中而感到舒适,或是看到佛经上所言说“修得善果,以待来世”。
而最近有不少江湖中人赶来,则是因为这佛居然还能助长功力。只消盘膝佛下,虔心祈拜,便能福至心灵,突破之前的瓶颈。
总之,这群人是真的信了光明寺。
因此提前潜入凌波府中的秘武武者,还有兵部的人容不得他们,需要将他们提前铲除,以免之后大战起时香火腾腾。
这些信息大多是老生常谈,毕竟之前死的那些恶鬼也基本都是这样。
李玄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说‘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各自散了,去搜集些尸骸过来’,忽地,他神色一凝。
这是个身形瘦削的和尚,他此时正在回忆,然后道:“主人,我在光明寺深处发现了一件奇事————方丈厌猫。”
李玄顿时有了精神,道:“说说。”
那和尚便一一道来。
他乃是光明寺中的一名佛陀狂热信徒,而前几日庙中窜入了一只黑猫,那黑猫调皮至极,上蹿下跳。
这信徒便愤怒地去追赶,赶着赶着,黑猫窜到了庙宇深处,他急忙追了过去,然后看到方丈竟然将黑猫一掌打死。
要知道,平日里,方丈慈悲为怀,在外人面前根本不会杀生,可那一天,他却直接灭杀了那只黑猫。
和尚有些发愣,方丈双手合十,只道了句:“于佛不敬,往送超生。”
和尚还礼,道了句:“阿弥陀佛。”
李玄听了这个故事,抬手触颔,眸光低垂,露出思索之色,然后赞了声:“不错。”
那和尚得了李玄称赞,喜不自禁。
他乃是因李玄意志而生,得主人认可,便是最大的喜悦。
而旁边忽地也有信徒出来道:“主人,还有一件事。
之前我是光明寺信徒,当时只觉得愤怒,如今想来,却觉得奇怪。”
说着,他便把事儿娓娓道来。
那是某一日,有一家三口上香。
其中有个小孩说是在香火里闻到了臭味儿,说是就像家里死鸡死鸭死老鼠放了很久的味道。
童言无忌,那小孩儿自是不知轻重地大声说着,而那一家三口则被愤怒的香客给赶了出去。
当时,这信徒也是驱赶者之一。
李玄沉吟道:“那你究竟有没有在香火里闻到过臭味?”
那信徒摇了摇头,道:“启禀主人,我没有。”
李玄又召集了诸多恶鬼,一一询问,而恶鬼们却纷纷摇头,显然都没闻到那股臭味。
这两名恶鬼的信息,激起了其他恶鬼的兴趣。
又一恶鬼道:“近日里不知怎么回事,凌波府中湖水减少,甚至连井水都少了许多,官府去洛水查看,说是洛水枯竭,也不知怎么回事。”
紧接着,再有恶鬼跑出来道:“主人,还有一件事。
那光明寺中的广慧大师非常灵验,去年秋末,他曾经在府城中一家富贵人家门外走了一圈儿,说此间有邪祟。
当时,光明寺只是座普通庙宇,而广慧大师也只是庙宇中的和尚,府城中的人并不如何信他。
可当晚,那家家主就在睡梦中丢了脑袋。
再后,更是隔不了多久,就有人没了脑袋。
那家急忙求上光明寺,捐了不少香火钱,然后广慧大师才领僧人去做了法事,从那之后,邪祟便再也没在那家出现过。
可城中依然还有邪祟。
但只要光明寺做过法事,那必然就无事了。
慢慢的,整个府城的人都开始信光明寺,以避邪祟灾祸,而又因对此讳莫如深,所以皆是闭口不谈,以至于大家都习惯了。
此时,我倒是想了起来,才说与主人听。”
李玄眯了眯眼。
这路子,他懂。
“养鬼兴佛”和“养寇自重”,路数差不多。
这乱世,老实人可是会被人拿枪给指着的。
至于光明寺的“鬼”根本不用养,那无首佛自己就可以干。
可,这样手段龌龊的佛真的是佛吗?
不是说不能龌龊,只是,这种手段似乎不太像端坐云端、高高在上、眼界极高的神灵能干得出来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太掉价了,逼格不够。
这手段,倒是和他差不多了。
“有点儿意思啊。”李玄喃喃着
时间流逝。
时入初春
冰雪解冻,桃花盛开。
李玄通过恶鬼对城中的动态越发清楚。
而他知道,如今城中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即将要彻底爆发”的状态。
大将军和相府用的是“钝刀子割肉”的手段。
他们自己不入城,在远方遥控作战,但却将麾下高手,甲士分批送入城中,然后开始猎杀光明寺的信徒。
但他们的猎杀其实并不高效,给人一种光明寺自己能解决的感觉。
他们要的就是魔佛出手。
而这批先送入城中的军队,秘武武者则算是鱼饵,或是炮灰。
当然,如果说魔佛手段有限,那这批炮灰就会得到支援,而成为杀死魔佛的刀。
再外
李玄早已看到了一支支隐藏的军队,还有秘武武者,算得上是天罗地网。
大胤今年很显然被魔佛给震撼到了,所以是铁了心要杀魔佛。
气氛越发紧张。
李玄也寻了个借口,不去卖茶了。
他直接植根在深山老林,血格第一栏注入“骷髅花”,第二栏注入“虎魔太岁”。
如此,“骷髅花”的得到增强,小概率产生“更强的白骨妖”。
概率虽小,但李玄却搜集了大量白骨。
在这些变化中,一只又一只更强的白骨妖还是产生了。
李玄选出其中的鸟类白骨妖,让它们往四边飞去,然后藏在密林中,开始监视各方动静。
如此他亦开始等待
光明寺,深处。
烛光里,有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大胤对我们出手了,最近有不少信徒都失踪了,外面有,庙里也有。”
“出手又如何?
十多年前,他们剿灭了我教,十几年后我佛已然降临,香火已然弥漫了整个府城,那便让这些人看看我们的力量。
将他们灭杀,宣他们为异端,然后推翻他们,创建属于我们的王朝,继而香火散于一国。
如此,我羽教才能真正大兴。”
“不错,我们虽然才只有半年左右的发展时间,但信徒已然很多了,这满城之人,不说所有,但至少半数都已是我教虔诚信徒。
不如就在这府城之地揭竿而起吧。
天降灾祸,正是天地不满,君王当更!”
羽教的高级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
而纱帘之后的两道身影却是盘膝而坐,沐浴在浓浓香火中。
入夜,香火明明已淡,但白日那些香火,甚至是昨日,前日的香火竟隐隐化作了一团旋涡在旋动。
淡淡的香气里遮掩了极其稀薄的尸臭。
而香火的中心,则是此间。
可即便如此,无首佛却终究还是没有寻到合适的头颅。
不过没关系,之前,无首佛还只能去摘凌波府平民的头颅,如今有那许多外来者,无首佛也不需说什么了,直接摘就是。
此时,他脖颈上的头颅又开始腐烂了。
无首佛将头颅摘下,又一吹香火,从远处再抓了个头颅按在脖处。
那头颅上双目犹然圆睁,似是到死也难以置信。
而他一旁,穿着贵气的紫色长袍的少女却是面露几分痛苦之色。
无首佛那新装上的头颅发出声音:“母亲,无事的。”
蔷薇却抬手撑头,道:“总觉得有些疼,一下一下的,抽疼,好像脑子被咬了一口。”
正说着,她又“啊”地叫了声,
无首佛抬手,一股香火笼罩在蔷薇周身。
顿时,这少女又长舒了一口气,似是不疼了。
无首佛面无表情。
而纱帘外的一众羽教干部似乎已经商量出了个结果。
之前那心慈寺中的老尼挺身而出,拜倒在地道:“我佛慈悲。”
“阿弥陀佛。”无首佛漠然地回了句。
老尼道:“去年我们需逃,是因为我们还未得到发展,就已经被朝廷盯上。故而,我们需要撤离心慈寺。
但此时,贫尼以为有佛陀在,我羽教已然在凌波府站稳了脚跟。
或许,我们不必再逃,而是可以以此为契机,高举旗帜,推翻大胤,以使普天之下万般苍生之香火皆归我佛。”
无首佛沉默着。
他好似在思索。
那双应该属于一个武将或是一个武者的眸子,变得阴沉而深邃,其间隐隐透着几抹隐晦的邪意。
这邪恶的眸子瞥了瞥一旁的蔷薇,又收回,道了句:“让他们来。”
老尼,还有余下的羽教高级干部露出狂喜之色。
他们知道,这是可以干了。
而这些日子潜入凌波府的武者,甲士其实极多。
他们不敢做的太狠,所以一直收敛着,但如今既得佛允许,那自是可以将他们全部杀尽。
今夜,是时候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