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益善?”
大胤相爷颜辅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其身后的那六名秘武者却已至少有五人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修行功法多多益善”这简直是他们听过的最荒谬的言论。
他们能站在相爷这边,于外大多也带些弟子,于自身家族也是顶尖的上位者,所以他们都有自己的判断。
譬如教导弟子时,他们通常就会说“不可贪多,贪多嚼不烂”之类的话。
可却从未有人说什么“多多益善”。
因为,这简直是武学的大忌,这简直和他们正常的认知相冲突。
可此时,却无一人出声,只因为他们忽地又想到了这少年的恐怖天赋。
十四天时间,四门宗师功法大成,而且还是横跨了三个不同类别的宗师功法。
惊愕之余,这六名秘武武者在荒唐之外,又生出了某种奇异的期待。
‘真的有人可以练武多多益善吗?’
碧香茶楼中,安静无比。
颜辅京也觉眼前情况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然而,世间常有非常之人。
也唯有非常之人,才会为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方可立非常之功;然后,位极人臣,留名史书。
颜辅京是大胤宰相,是能架空国主的宰相,是大胤“第一个吃螃蟹”的宰相,是能够和兵部那些故早之时完全能够掌控大局的将军们分庭抗礼的宰相。
这样的人,有没有魄力?
当然有。
所以,一瞬间,他已平静。
闭目,颔首,抚须,然后看定那少年,神色肃然着简简单单地问了两个字:“当真?”
说罢,他又道:“少年锐气固然是好,可亢龙亦需有悔。
真去到了高处却下不来,慌慌张张,说不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颜辅京,可以给你这個前所未有的权力。
但你,受的住吗?”
大胤相爷,从来都不差魄力。
而这一刻的李玄,却也不缺狂妄。
真正的妖孽从不怕张狂,畏缩躲藏之人才会被人疑怀至宝。
再说了他有什么至宝?
他靠的完全就是自己。
既然如此,在这“资源集中”的国度里,他为什么不能用天赋去换资源?
“亢龙需有悔,但学生不过是一届鲤鱼,想要越过龙门。”李玄回应道。
颜辅京沉声道:“你这不是跃龙门,是想压尽千古风流人物。”
李玄淡淡道:“学生没想压着谁,学生只想习武。”
说罢,他又声音渐扬道:“自学生两年前遇妖魔,在死亡边缘打了个圈,便是开了窍。从此,读书,练武,皆是一日千里。
上天赐我这般才华,便是要我担当大任,以我力量福佑一方。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逍遥游四野,不然鸣珂走王都。
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
颜辅京霍然色变,双眸越发炽热地盯着他。
李玄毫不避让,亦是看着这位老者,然后又退后两步,低眸,作揖,鞠躬,长拜:“请恩相成全。”
颜辅京眯眼看他半晌,忽地哈哈大笑,笑的格外爽朗。
笑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往前抛出。
李玄一把接过。
颜辅京道:“正山,你留下,送我学生往王都,以此令牌开秘武宝库!!”
其身后那六名秘武武者都陷入了谜一般的沉默,有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感觉。
然,颜辅京继续道:“可若李玄月余未有进展,半年未曾修得我相府那三门秘武,那么就让人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说完,他再度看向少年道:“李玄,纵是顶级天才,在资源扶持之下,若想修得三门秘武,也需三年时间。
可你既想镇压千古风流人物,那么半年时间,当是也足够了。”
颜辅京死死盯着他,可是却没有看到半点犹豫或是半点露怯。
李玄再拜:“多谢恩相成全。”
颜辅京道:“你若功成,那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说罢,他挥了挥手,道:“根本图乃秘武根本,老夫并未随身携带,伱择日便速速往王都去吧。
家眷无需担心,老夫在此处并非意味着此处将有大战
老夫只是选一个合适的观火台罢了。”
李玄告退后,江正山也对着相爷拜了拜,继而紧随他离开,然后在一处客栈处停下脚步,道:“师弟想去王都,便尽管来寻我。”
说完,他又笑了笑道:“力量皆从恩相处得,下面的人自然就成了师兄弟。”
然后,他再靠近,轻声道:“对了,最好莫带女眷。
相爷对你期望很大,所以也极为苛刻。
半年时间,三门秘武大成,我简直无法想象。
因为三年世间成就三修秘武武者,这般的记录,在我相府至今也就一人罢了。
你呀,最好全神贯注地修行,莫要浪费了天赋。
今后若有成就,这世间女子还不是任你挑选?”
“多谢师兄提点。”李玄谦谦有礼。
此番,他本也没打算带女眷。
孑然一身,进退自如。
江正山笑道:“我便在客栈等师弟。”
之后几日,李玄与田媛,魏瑶,巧儿好一阵翻云覆雨,弄玉插花。
他精力充沛,体魄强健,三女又哪是他对手?
云雨之间,很快败下阵来,可却是又被带动着越败越战,越战越勇,终于是彻底的精疲力尽
三天后的晚上。
田媛躺在李玄怀里,絮絮叨叨着明日准备哪些礼物让李玄带到王都去。
她掰着手指,一样样儿数着,生怕漏掉东西,又生怕礼物不够。
这模样,简直比李玄还紧张。
看她专注思考,皱眉说话的样子,李玄忍不住笑了起来。
田媛羞嗔道:“笑什么,女人不都这样子嘛?相公要出门了,妾身自要帮你想好带些什么。”
李玄左手往前探出,搂着她肩头往自己胸膛贴了贴,然后道:“只需要带些雀金绣去相府便可,其余什么都不必带。”
田媛俏脸上浮出愕然之色。
“啊?为什么呀?那王都里可都是大人物,便是些走在路上的人都许是哪方大员家的亲戚。
相公,你是不是骄傲了?
你你可千万不能懈怠。
人情世故,若是不为,便不小心得罪人了。”
李玄看着在为他担心的娘子,耐心解释道:“从前我在百花府,青木州,固然是四方拜访,但所求的只是能够一览天下武学。
如今我目的已然达到,又岂可不分主次?
为了人情世故,而耽误修炼,不值得。
如今,值得我拜访的唯有故旧施恩于我的人,唯有相爷,大将军,还有皇室。”
“人情世故再练达,又岂能比得上双拳在握?”
田媛感受着自家男人强壮的身体,却还是有些担心和发愁,口中轻声喃喃着:“双拳在握,双拳在握可是,双拳也不敌四手啊。
相公,要不咱还是多备些礼物。
礼多人不怪嘛。”
双拳不敌四手?
李玄听着这话,神色有些古怪。
若在两年之前,他是一百个一千个赞同。
可现在,他脑海里却闪过“红云妖魔”、“魔佛”之类的场景,同时亦闪过他那面板上狰狞刺目的“幼魔”和“第一境”。
妖魔乱世可能已经出现了一段时间,但这一段时间应该没有太久。
可随着时间的推进,双拳真的难敌四手么?
老将军们不信这个邪。
田媛也不信。
而相爷则是处于“信和不信”之间。
毕竟,大家都是人,数千年来“双拳不敌四手”已经成了固定观念,任谁也不可能觉得会出现“一人灭一军”这种事。
不说别的,那一军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了,还打什么打?
然而,这恰如金字塔。
随着妖魔境界的提升,随着秘武武者的提升,可供晋升的资源必然越来越少,这也导致整个世界会慢慢变成一座力量金字塔,而非故旧的权力金字塔。
当力量取代了权力,那么站在塔顶的人就再不是国主,宰相,大将军,而是强者。
李玄一向很拎得清,他的人情世故是怀着目的的,到达了目的地,他也不会忘记感恩那些帮过他的人。
只不过,他不会再纠缠于此了。
顺指,见月,岂可不望月,而依然看着那手指?
乘舟,上岸,岂可不上岸,反倒依然留在舟上?
诸多念头闪过,李玄将田媛高高举起,岔开话题道:“想不想生个娃娃?”
田媛娇羞道:“自是想。”
“想”字才落下,她就忍不住惊呼了声,然后又快速道:“现现在不要。”
她伏下,柔声道:“相公如今当心无旁骛,绝不可藏有儿女情长。”
柔荑顺着那强壮的胸膛抚过,又落定在那“嘭嘭”跳动的有力心脏处。
田媛侧脸贴在那心脏之外,柔声道:“相公既有大志向,那这里便暂时不可装得外物。真要装,还是待相公有所成就吧。”
李玄笑道:“你就不怕有人抢了你的位置?”
田媛温柔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妾身不怕。”
李玄感受着自家娘子的善解人意,也轻声道:“不会有人抢了你的位置。”
“嗯”田媛柔声应着。
夫妻俩又好一阵贴贴
凛冬里,马蹄溅起雪泥,往北而去。
狂风卷起平地霜雪,若银尘飞尽;骏马鬃毛,亦是猎猎而动。
李玄与江正心策马而行,出了半天峡,绕过百花府,往王都而去。
于高处俯瞰,两人不过就是茫茫白幕上的小黑点,与蚂蚁无异。
天地之浩大,常常让人生出渺小之感,一如世事之无常。
李玄记得前年此时,自己刚经历了雾伏诡豹,随后又遭遇了畸变怪猴,如海浪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尽力挣扎。这是他初遇妖魔,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妖魔的诡诈凶残。
去年此时,席卷百花府周边的大疫刚平息未久,自己辛苦经营的人脉几乎被消耗殆尽,所幸他匆匆赶回百花府为曹书达收尸,继而写了一篇祭文,博了些名声。那一次次,他明明算尽一切,明明尽在掌控。可却偏生还是因为一个意外,一个完全未在掌控中的意外,就差点被灭了全家。这让他开始懂得妖魔的恐怖,懂得力量之下,算计似笑话,一切皆无常。
而此时此刻,他却已踏上了去往王都的路。
一日。
两人四处寻不到落脚村镇,便在野外寻了棵避风的老树,继而在树下生了篝火。
于常来人说,天寒地冻,一个不小心就会感冒。
可且不说李玄的属性,便是那江正心竟也是三修秘武武者,又岂会因为这么点寒冷而风寒入体?
李玄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酒囊,远远丢过去。
江正心一把接过。
两人各执一囊,遥遥举了举,然后各自“咕噜咕噜”地饮下。
不怕冷归不怕冷,可若是能让身体里暖和点,谁又会拒绝?
饮罢,两人又将携带的干粮饼取出,架在篝火上烤暖了,然后分而食之。
寒冬之时,食物容易保存,故而这干粮饼也并非纯粹的面食,而是更像一种“馅饼”。但这种馅饼也往往只有富贵之家才吃得起,只因每个饼中基本上都塞了一斤羊肉。饼大,肉多,还添椒豉,时又称为“古楼子”。
雪花纷扬飘落,才触碰到则饼,就瞬间化开。
不一会儿,那古楼子里便是传来油滋滋的声音,羊肉解冻,香味儿也飘了出来。
两人分取了一个,就着酒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儿,江正心忽道:“相府的秘武宝库,一向是重中之重,任何人前去都需得蒙眼塞耳。我不例外,师弟也不例外。”
李玄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自当遵从。”
江正心又道:“相府中有四大高手
四人轮值,两人内勤,两人外勤。
内勤便是守秘武宝库,同时修炼;
外勤则是随相爷办事。
所以,这一次师弟必然会遇到其中两位。
而这其中的一位,也会带师弟前往秘武宝库。”
李玄知道这文质彬彬的刀客是有意给他传递信息,便问:“不知是哪四位高手?”
江正心道:“厉惊飞,庞无月,燕悲歌,还有谢枫。
此时,在守库的应该是燕师兄和庞师姐。”
李玄又奇道:“不知他们比起江兄又如何?”
江正心摆摆道:“我不如他们多矣。”
想了想,他又道:“三修秘武武者,不过是魔形之境的起点。
一旦真正踏入魔形之境,就连寿元也会增上一甲子。”
李玄心中思索,又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他疑惑已久的问题:“那不知这四位师兄师姐,是何时开始修炼的?”
这是他最大的疑惑之一。
只要得到了答案,他就能知道相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秘武研究的,也能知道妖魔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大胤的。
江正心作为相爷心腹,知道的事显然不少,若是常人询问,他理都不理,可李玄不同。这就是展露可怕天赋,且又狂而不骄带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