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叫骂,村民们被吓得不敢上前,但程汇元却直接往里面闯。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道理,在他看来他是帮朝廷收税,而孔笙也该交税,那就不是私闯民宅,是……
“给我动手!”
忽的,孔笙的脾气再也忍不住,他抢过棍子就示意家丁把程汇元打出去。
这群家丁都是三四十岁,根本不知道这么做到底违不违法,故此孔笙一下令,他们便一拥而上,拿着大棒将程汇元打了出去。
“孔笙,你敢打吏员?!”
程汇元也没想到孔笙真敢动手,要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孔笙抗税不交。
“我说了,我这田是衍圣公府的赐田,我看谁敢强让我交税。”
孔笙趾高气昂,程汇元扶着被木棍打破皮的额头,当即就在村民的搀扶中踉跄向马车走去。
“老爷,这厮恐怕要去找府衙和军营。”
掌事看到程汇元的举动,当即隐晦提醒起来,毕竟他可是知道自家田地确实在交税的名列中。
“好……”孔笙见状,牙关一咬,当即便对掌事低语起来。
掌事被他所说内容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多时,程汇元驾着马车离开,而村民们也纷纷散去。
在程汇元走后不久,孔府后门也走出三道身影,骑着马向程汇元离去的方向追去。
几日后,宁阳县外出务农的农民王二在洸府河发现了溺死的程汇元,连忙上奏附近驻扎的宁阳千户所军营。
事情层层上奏,很快便捅到了山东布政使司去。
在事情传播的同时,山东驻西厂百户所也得到消息,并调得了宁阳县仵作的记录文册。
“呜呜呜——”
几日后,随着汽笛声响起,地平线上一辆火车缓缓驶来。
它的速度并不快,就连铁路不远处官道上的马车也跟跟上它的速度。
随着它缓缓降低速度,并成功进入一个站台停稳,不多时一名身穿正五品常服,脸上留有短须的四旬男人走下车厢,同时扫视了一眼站台。
望着高挂的【济宁站】站牌,男人脸上还算比较轻松,但此时队伍之中一名身穿正六品常服的武官走出作揖:
“千户,弟兄们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
“这程汇元并非自杀,而是他杀,他的马车就在路旁,马匹却不见踪迹。”
“弟兄们走访青川县后,得知程汇元死前几日向当地富户孔笙要求交税粮,孔笙不仅拒绝,还棒打程汇元。”
“程汇元一气之下往兖州府奔走,看样子是想要去找兖州府衙。”
“当世在场的农户说,那孔笙拿出了宁阳知县的手书,但尸体上却没有手书,显然被人搜走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程汇元之死,恐怕是孔笙所为……”
武官开口道出千户来此的目的,闻言的千户也轻声道:“这程汇元为人如何?”
“是难得一见的良吏,得知他去世的消息,青川村许多百姓纷纷出资为他收敛尸体,将尸体运回其家乡吉林……”
“你说哪?”千户官打断了武官的话,武官顿了顿:“吉林府吉林县。”
“这事情大条了。”听到这话,千户官只觉得有些头疼,抬手道:
“证据保留,这件事情我上奏给都指挥使司,恐怕伯爷要亲自过问了。”
“这……”武官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需要上报自家伯爷的程度,故此连忙作揖。
千户官见状,也连忙命人将消息与证据传回北京。
几日后,随着汽笛的呜呜声再次响起,这次走下火车车厢的不再是普通官员,而是身穿赐服蟒袍的沐阳伯胡纶。
数百名身穿黑色戎装,腰佩长刀的西厂力士走下火车站成两排,年过五旬的胡纶看上去还很年轻,发须皆乌黑,但表情并不好看。
他走出车厢,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千户官。
“说说看……”
胡纶阴沉着脸,千户官闻言只能把程汇元的事情交代出来。
当所有经过都被了解,胡纶立马就攥紧了拳头。
尽管他一直在抓孔府的把柄,可如果这个把柄太大,那也有反噬自己的危险。
程汇元身死,这便是足够反噬的危险。
“伯爷,另外还有一件事,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千户官支支吾吾,胡纶却直勾勾看着他,让他交代一切。
“这程汇元是洪武年间鸡西关战死烈士的遗腹子,而且是单传……”
“你说什么?”这下便是胡纶都觉得事情有些过于棘手了。
吏员、渤海、鸡西关烈士遗腹子、单传……
这四个词真是一个比一个严重,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连他都要被训。
深吸一口气,胡纶看向身旁的一名指挥佥事:“孔府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指挥佥事作揖回应:“都查差不多了,孔府侵占田亩数量庞大,另外府内确实私下记载了诋毁太祖高皇帝的石刻,石刻内容确实有贬低太祖高皇帝的描写。”
朱元璋曾经召见过孔子后代,其中的谈话记录保存了下来,这次的谈话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明廷官方版本,一个是孔府自己私下刻制的石刻版本。
两个版本的内容虽然没什么差别,但官方版本里朱元璋用词很文雅,而孔府版本里,朱元璋却是一口大白话,完全是个乡下老农的口气。
在宫廷记录中,朱元璋在面对孔府后人时言语间颇有讽刺意味,暗示孔府不学无术。
显然,他虽然尽量让自己言辞客气,内心却一点也不尊重孔府后人。
这不奇怪、朱元璋本就是赤贫农民出身,内心讨厌士大夫是肯定的,就算做了皇帝,需要拉拢这些人了,这种厌恶还是无法掩盖,算是阶级本性了。
与其相同,孔府后人也同样看不起朱元璋,所以他们故意保留朱元璋的白话原文,明显是借此讽刺朱元璋言语粗俗。
中国士大夫喜欢说自己不看重他人出身,实际却非常看重的,毕竟士大夫所依赖的社会制度基础,本身就是森严的等级制。
朱元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泥腿子翻身当皇帝的坏榜样。
故此,这块石刻一直被珍藏着,外人也无从得知。
不过问题在于,旁人不知道这块石碑,朱高煦却是一清二楚。
这石碑在后世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嘲讽孔府的时候都会端出这块石碑来嘲讽孔府世修降表还好意思嘲讽朱元璋言语粗鄙。
因此朱高煦很早就和胡纶说了这件事,胡纶也一直在调查,如今调查清楚了,却不想突然死了一个程汇元,而且杀人的人和孔府还有着密切关系。
想到这里,胡纶只能硬着头皮下令:“传令羁押孔笙,彻查孔府,另外把这消息传回京城,看陛下如何定夺……”
虽然口中在说看殿下定夺,但胡纶很清楚,孔府这次恐怕是要被彻底推翻了。
鸡西关血战参与的人并不多,能被称呼为烈士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说句难听的,这个程汇元的父亲,说不定就是自家陛下,亦或者傅让、张纯、王义、林粟等人的老部下。
老部下的遗腹子规规矩矩办事,结果被人给截杀了,关键他还是单传无子嗣。
也就是说,这个老部下算是彻底绝后了。
这几个条件凑在一起,别说孔府,哪怕是一个国家都该灭亡了。
胡纶艰难咽了咽口水,现在的他只能先把孔府那群人控制起来,等待自家陛下的旨意了。
在他的吩咐下,这条消息很快通过火车送往了北京。
朱高煦得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是翌日清晨,原本这一日是十日一次朝会的日子,但随着这份消息送抵朱高煦手中,他却再没了朝会的心思。
“确定是烈士的遗腹子和单传无子嗣吗……”
朱高煦声音略带颤抖,并非难受,而是生气在努力压制。
“是烈士的遗腹子,也是单传,并且无子嗣……另外……”亦失哈迟疑着,过了片刻才道:
“这程汇元的母亲还活着,如果突然得知这消息,那恐怕……”
“行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难看,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滴下水一般。
“先以程汇元高升的名义,给他娘亲送些钱粮,这笔钱从内帑调拨。”
“另外,告诉胡纶立马给我把案子查清楚并定性,我的人不能白死!”
朱高煦罕见说出“我的人”,其中愤怒可见一斑。
亦失哈连忙应下,可应下后又不免担心道:“可陛下……若是这个关键点对孔府出手,群臣恐怕会有意见。”
“一群呱呱叫的家伙,吏员被人杀害,难道不应该以谋逆罪处置?”
朱高煦虽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十分平淡,但亦失哈却听得有些害怕。
“传我旨意,若是案子定性,株连孔笙九族。”
“若是衍圣公孔彦缙也有牵连此事,让胡纶自己看着办,如果他不好好办,那我届时就要去问问,这程汇元的父亲是谁的部将,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部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