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展老爷这么一说,原来这画中人是晴雯,她心中的不悦便消了大半。
虽然她依旧还是觉得展大哥拿这种春宫图过来,给她一个女孩子看,实在是太过分了些,但她心中早就知道展老爷是个大色鬼,对他在这方面的事情接受度非常高,反感程度自然也就微乎其微了。
而且展老爷给出的借口也非常合理,要做服装设计嘛,肯定要把图画好,这素描便不得不学。
可让她一个女孩子,和另外一个男的,在一起对着这种暴露的图片品头论足,她心中也实在是难以接受。
虽然这个男的是她的心上人,而且在预知梦之中两人都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但梦里是梦里,那里的人只要凭借本能行事就好,但在清醒之后,理智就会占据上风,考虑多多,更做出种种多余的事情。
眼见林妹妹一副扭捏的样子,展老爷知道有点操之过急了,便笑着将那写真集翻了过来,背面朝上,再次翻开道:
“这后面是详细的素描学习过程,从最初的基础开始,一点点逐渐进步,妹妹不妨先从画苹果开始练习。”
林妹妹快速瞄了一眼,见上面只有各种线条,却不曾有那奇装异服的半果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凑过来在桌边坐下,仔细看了起来。
展老爷便在旁边为她一点点讲解,告诉她这素描该怎么画,该怎么练习,再拿出准备好的炭笔出来,手把手地教她。
林妹妹红着脸,感受着包覆在自己右手上的展老爷大手上的温暖,十分心思里面,只能有个两三分用在学习素描上面,更多的是魂飞天外,想着那些梦境之中的点点滴滴。
什么叫自我攻略?
这就叫自我攻略!
只要展老爷编织好梦境,林妹妹就会把那些当做是真的,以为是未来将要会发生的事情。
多省事啊!
两人正你侬我侬地在那里画的开心,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噪杂的吵闹之声。
林妹妹顿时眉头一皱,不悦地抬头问道:
“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片刻后,紫鹃便进来回道:
“小姐,薛家二老爷那边和府中忽然吵了起来,说金子被人给掉包了,吵着要报官,已经闹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林妹妹本来不予理会,但展老爷却乐得去看热闹,便放下了笔,跟在展老爷身后,出了门,往旁边的荣庆堂去了。
入了堂中,便见到贾母阴沉着脸,端坐在大堂首位,鸳鸯立在她身后,正弯腰在跟她说着什么。
大堂之中,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在那里大声争吵,一方是王熙凤为首,另一方则是薛二老爷带头。
“……薛老爷这话说的不对,你自家的金子丢了,定然是你家中的内贼做的,关我府上何事?”
“我家那些下人,难不成还能钻进你家的库房不成?”
“你家若不方便自查,那便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做,我让来旺先把那能进出库房的人都抓起来,挨个打上几顿,不怕他们不招。”
“就这么简单点事儿,还吵吵嚷嚷的,非要惊动官府?”
“我贾家乃是良善之家,这等事情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报官之事却再休提!”
吃了王熙凤这半硬不软的一顿排头,薛二老爷也自恼怒起来,冷笑道:
“非是我有意要惊动官府,只是我身边的这些亲信都是见惯了大钱的,便是独自掌管几万两的时候也是不少,这许多年来也不曾有监守自盗的行径,这事情定然不会是他们做的。”
“为了避免出现误会,我事先其实已经内部调查过了,所有人的住所、常去的地方也都搜查遍了,基本已经排除他们掉包的可能。”
“可贵府上前些时日刚曝出府内行劫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把那遗失的金砂给找回来。这些连自家主子的钱都敢抢的人,着实让人信不过。”
“当然,我也不是说这内贼一定便是府上的下人,但大家都不擅长抓贼,何妨便请衙门的老手过来给看看,也免了大家彼此生疑。”
这越是有身份的人家,往往越在意自家的名声,讲究家丑不可外扬。
之前贾琏和黛玉在回京的路上被劫,之所以报官,是因为那是外贼,说出去也不丢人。
可轮到贾府金砂被自家人给抢了这种家丑出现的时候,王夫人宁可乱棍打死几个,再附带损失一成金砂的代价,也不肯报官,让官府介入。
因为这官府一旦介入,多半会立案留档,那就必然会走漏风声,到时候满京城里的人只怕就都知道了这贾府的丢人事,会让贾家的这些主人们分外的没面子。
而商人重利,一切以利益为先,面子什么的完全可以往后排排,所以薛二老爷才可以丝毫不要面子的赖在贾府,还千方百计想要与贾府结亲。而且薛家不过是区区一介商人,也不可能如同贾家那种,下人说打死就打死,不担心会有官府来找麻烦。
王熙凤这种权贵家中的做派,和薛二老爷家这种商人家中的习惯,完全不同,自然做起事情来就有了许多冲突。
双方一个坚决要报官抓贼,另一个坚决要自己内部处理,双方争执不休,吵个没完。
贾母越听越烦,紧皱着眉头,抓起拐杖用力在地上顿着,喝道:
“好啦,都别吵了!”
王熙凤二人当即便住了口,扭头看向上首坐着的老祖宗,等她来拿主意。
贾母捏了捏眉心,先为此事定下了调子。
“这报官肯定是不能报官的!”
“家中的体面必须顾及!”
“不过……”她看了一眼面上激愤,想要说些什么的薛二老爷,话锋一转,又道:“这毕竟涉及到万两黄金,不是小事,不查也是不行。”
“之前二太太找回金砂的法子不错,这次便继续还是让她来负责此事,让她只管放开手脚狠查,若是抓到了那贪心贼,便直接乱棍打死,决不轻饶。”
薛二老爷对于所谓的王夫人查案非常没有信心,但他是个会看风色的,只看贾母那阴沉的脸色,便知道若再多嘴,定然会惹怒了贾母,反而让事情更糟,便只好叹息一声,想先看看这调查结果之后再说。
反正不管如何,这批金子绝对不能就这么凭空丢了!
眼看这事儿就要这么定下来了,展老爷就不愿意了,这也太草率了啊!
我都给你们开了个好头了,你们别这么草草了事啊!
于是展老爷便上前一步,笑着对贾母拱手道:
“老太太,关于这个案子,我有一些想法。”
“我记得那新任的顺天府府尹好像是叫做贾雨村的,算是府上的远亲,不妨用私人关系,请他过来查案,不立文字,不惊动官府。”
贾母也知道让王夫人来查案,就算得出了结果,那薛二老爷也未必会心服,但她实在是手中无人可用,这本来就是没办法中的选择。
如今听展老爷提起贾雨村,她仿佛间也记起了此人,知道这个人选比王夫人更好,便一拍大腿,笑着道:
“若不是念嗣提起,我几乎便忘记了他!”
“这贾雨村既然能够积功做到顺天府府尹之位,想必在刑名方面是非常熟悉的,请他来查,果然合适。”
薛二老爷本来都已经打算忍一时之气了,结果突然柳暗花明,换了个人选来查,登时心头大喜,赶紧向着展老爷拱手致谢,也赞同让贾雨村过来审案。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贾母让人用贾政的名义给贾雨村送帖子,以宴请为名请他过府一叙。
贾雨村乐不得地跑了过来,到了之后,一听这详细说明,便傻眼了起来。
他是会做官的,但却没有那么熟悉刑名之事。
这案子一听便是个两难的选择,根本不用详细询问他就知道,贾家的人认为这贼是薛家监守自盗,薛家的人认为这贼是熟悉府内环境的贾府下人。
除非他能够把那批遗失的金砂给找回来,人赃并获,完美结案,否则他指认谁是贼都会得罪人。
最糟糕的就是,两边的人他都得罪了,结果贼没抓到!
人是木雕,不打不招。
这年头的衙门审案,那大多都是要动用私刑的。
贾雨村平常衙门审案的时候,也不介意打人板子。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但这次不是衙门审案呐!
就算是他抓到贼了,那些不是贼,但被他打了的人,难道心中就没有怨气吗?
这种浑水,他才不想淌呢!
可事情砸到他头上了,他想跑都没地方跑去。
没办法,他只好拿出官场的手段,柿子专挑软的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贾府是绝对不能得罪的,那就只好得罪这薛二老爷了!
你薛家现在都分家了,皇商的身份你也没有,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于是,在心中先认定了“贼人”身份之后,贾雨村开始调查案件了。
别的不说,这流程是必须要走的,而且得似模似样才行。
他先到了薛二老爷家的库房去转了一圈,然后发现,这院子本来就是贾府的小院,没有什么防护能力,所谓的库房也不过是角落的一间厢房,若是真有熟悉本地环境的人,想要偷窃还是很简单的。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内定了“贼人”。
那贾府的人太多,就算真是贾府的人干的,怎么查?打谁的板子?
薛家的人就少很多了,能进出库房的,不过寥寥十来人而已,范围窄了不少。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查了一通,然后回报贾母道:
“老太太,我刚才仔细检查过案发现场了。”
“那门窗附近都没有任何撬动的痕迹,而且门窗附近也没有可疑脚印,至于那装着金砂的箱子,那锁头都是完好的,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
“所以,据雨村判断,这件案子,定然是内贼盗窃无疑!”
“怎么可能?”薛二老爷听了之后,顿时便大惊失色,简直难以置信。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听了,则满意地笑了起来。
眼见贾母等人的表情,贾雨村就更加确认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于是便上赶着巴结道:
“接下来只需要把这薛家的人挨个拷打过去,定然能够知道他们是谁盗走了金砂!”
贾母笑着瞥了一眼旁边张口结舌的薛二老爷,微微摆了摆手,慈眉善目地道:
“只要确定了贼人身份,那便好了,剩下的事情,咱们贾府不方便越俎代庖,还是让薛老爷自行内部解决好了。”
到了这一步,薛二老爷虽然心头依旧疑虑重重,但却只能咬牙认栽,灰头土脸地告辞离开了。
贾母开开心心地勉励了贾雨村几句,然后让贾政代为招待,自家则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贾雨村自觉这次应对的很好,陪着贾政吃喝说笑一番,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家。
等送走贾雨村之后,王夫人便笑着对贾政道:
“老爷,这薛二老爷也真可笑,还信誓旦旦地说,那金砂定然不是他家人偷的,那不摆明了说是咱们府上人干的么?”
“为了这个,我还专门去看过,咱们库房里那些金砂,一粒都没少!”
夫妻两个说笑了一回之后,便各自睡下。
当天晚上,展老爷就又去了贾府的库房,把那些金砂也给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