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中。
今上端坐在御案之后,紧皱着眉,一封一封奏折地看着,时不时朱笔御批一番。
蓦地,他将手中的奏章往桌上一摔,身体后仰,靠在座椅之上,闭目养神,显然那奏折之中的内容让他非常不满。
夏守忠急忙凑过去,伸手在今上额头两侧太阳穴上轻轻按捏着,低声问道:
“可要奴才叫人来给陛下松快松快?”
今上闭着眼睛,微微摆摆手,拒绝了他的讨好,夏守忠便静静的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句话都不敢乱讲。
片刻之后,今上方才叹息道:
“守忠啊,你说这文臣学的都是圣人之道,怎么办起事情来,个个都这么……这么废呢?”
“这个要我给灾区免税,那个要我拨款赈灾,就没一个能自行解决了这些问题的!”
“甚至还有个居然要朕自省,是不是获罪于天,导致天灾降临!”
“哼,明明各地都有常平仓,结果平日里倒还好,一到闹灾了,这长平仓里面的粮食便没了!”
“说什么火龙烧仓,当朕是傻子么!”
皇帝恨恨地一把将那许多奏折都掀翻在地,怒气不休,在御书房里面走来走去。
“国库里若是银两粮食充足,朕倒是也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那百万生民计,便再拨一批粮食给他们也便了。”
“可这国库里每年的税收是越来越少,一年比一年低,用银子的地方又多,现在都是在寅吃卯粮。”
“如今还没到年底呢,国库就已经空了!”
“哪里还有粮食给他们?”
“若真是百业凋敝,收不上税来,那朕只能说是自家昏庸无道,没治理好这天下。”
“可你看那展念嗣,不过弄了个马场出来,便把这京畿附近的流民吸纳了上万,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一介商人都做得到的事情,那满朝文武居然做不到?”
“是做不到,还是不肯做?”
“以工代赈自古就有,这一个个的都在那里图省事,拿了粮发些稀粥就完了,生怕做砸了,惹出事情来牵连到他们,影响他们的仕途!”
夏守忠的头越来越低,身体尽量往回缩,半句话都不敢插口。
虽然往日里他没少找机会给那些朝臣们使绊子,但此时却不敢多嘴,生怕惹火上身。
遇事躲三分的,可不仅仅是朝中官员,他们这些宫中大珰也半点不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的多便错的多,乃是官场至理,能流传后世千载不是没有道理的。
别看今上在那里怒气冲天,希望让朝臣去以工代赈,但若真有朝臣把差事搞砸了,内阁追究起来,今上也是保不住那人的。
今上转了几圈之后,又坐回龙椅上,从旁边抽出一个折子来,往桌子上一摔,指着道:
“那马场的账目我看过了,每日收入过万两,一年净利预计能有百万两,其他的店铺收益肯定数倍于此。”
“可除了马场的税足额缴纳了,其他的店铺,都各种偷奸耍滑,在账目上做手脚,如今收上来的税十不足一。”
“锦衣缇骑都把这些东西查清楚了,一笔一笔的都记录在案,偏偏朕还拿他们都没办法,因为他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今上一说起这个,便痛心疾首,拍着桌子叹息道:
“法不责众啊!”
“这许多重臣权贵,论起忠心来,居然还不如一介商贾!”
“只可惜这展念嗣连个举人都不是,否则朕定然要提拔他入朝为官!”
听到此言,夏守忠目光一闪,忽然进言道:
“陛下,既然这展念嗣如此擅长经商,那便不如把那皇商的差事给了他吧!”
“说不定,他真就能把那窟窿给填上呢!”
那薛家的人上蹿下跳,和文臣相互勾结,想要把皇商的差事从薛蟠这一支给移过去,这已经严重影响了宫中大珰们的收益。
不过文臣势力太大,宫中大珰们除了进谗言之外,也没有其他法子来应对此事。
如今发现今上对展念嗣颇为看重,夏守忠便想着顺手推上一把,把薛家的事情给搅合了,让展念嗣上台,以薛蟠和展念嗣的姻亲关系,多半还是可以保住宫中大珰们的好处的。
可今上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摇头道:
“不妥。”
“接了皇商的差事,赚到的钱便要去填窟窿。”
“他如今虽然不是皇商,但却是在为朕赚钱,怎能浪费在那不知所谓的地方。”
这窟窿涉及到太上,夏守忠听了,便不敢再多嘴,只又把头埋的深深的,却听见今上冷哼道:
“那些文臣不是想要皇商的位置吗?”
“那便给他们,到时候一并全抄了,还能多弥补一点亏空。”
夏守忠听了心头先是一寒,继而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低声问道:
“那薛蟠如今也在跟着展家做事,可要放他一马?”
今上便道:
“忠顺亲王上奏的请功折子上,是有薛蟠的名字的。”
“朕向来有功必赏,不会亏待功臣,无论是展念嗣,还是薛蟠诸人,都要赏的。”
“薛蟠倒是简单,赏他个锦衣百户就是。这不需要经过户部任命,你回头去传旨便是,理由便说是……多年皇商有功好了。”
“只是展念嗣该怎么赏就让朕颇为为难了,马会和纳税这种事情,无法拿到台面上说,这功赏该如何定夺,朕还需好生思量一番再定。”
夏守忠得了旨意之后,便出了宫,先让人给宫中其他大珰送了消息,让他们尽快和皇商之事脱钩,免得将来被今上清算,然后便拟了中旨,经司礼监盖印之后,出门奔着荣国府来了。
贾家如今正闹腾呢!
王夫人之前在府内搞了那情趣服装生意,和展家那边相互竞争。
原本想法是很好,但展老爷拿出新服装样式来进行翻新,这边的生意就大受影响了。
这情趣衣服,都是穿给自家老爷看的,要的就是新奇诱人,老款式早都看习惯了,诱惑力大减呐!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问题也不大,毕竟过去能够抄袭你的旧款式,现在也就能够抄袭你的新款式。
不过晚上几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谁知展老爷也是个坏种,见有不少妇人抛弃了展家的生意,转而拥抱贾家,便转头把这衣服卖给她们府上的小妾,还是加价转卖的。
过去这情趣衣服为了逼格和人脉,专门只卖给正室夫人,小妾出多少钱都是不卖的。
但是现如今这些人转而去支持了贾家的生意,那就不是朋友了,展老爷当然便不需要为了她们的利益考虑了,当即一声令下,直接卖给她们府上的竞争对手,看谁吃亏!
那些内宅的妇人很快就发现,她们还没有拿到新款衣服呢,后院的那些狐媚子倒是个个花枝招展起来了,把自家老爷的心都给勾走了。
本来那些狐媚子便长的更年轻漂亮,如今有了这些新款情趣服装,那更是如虎添翼,搞的自家老爷每晚都留宿在她们那里,根本都忘记了自家的黄脸婆还在独守空房。
气怒之下,这些妇人便催促王夫人这边赶紧交货。
贾府这边几乎是完全照搬的展家那边的做法,也搞分工合作,流水线加工,但这效率着实不行,怎么都提不上去。
倒不是那些绣娘的技术水平不行,贾府还是有不少家生子的针线活很好的。
关键是贾府奴大欺主,根本就不服管。
王熙凤其实是有办法管住她们的,但王熙凤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服装上面。
这些日子,她借着这新开辟的人脉网络,在各家后院里穿梭,包揽诉讼,对半分账,各赚了几千两银子,不知道有多快活,哪里在乎什么服装不服装的。
平儿告过一回状,没得到正面反馈之后,便也开始放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招人恨。
在这种情况下,这生意还有个做吗?
最重要的是,展府一个绣娘管吃管住,每月五两银子,发薪的时候有专人盯着,谁也不敢克扣,可贾府哪里舍得给这么多钱?
给的钱少,发薪的时候过手的人都要抽点油水,那谁还用心做事?
随便糊弄一下就完事了!
质检的人也都很会做人,差不多就给过了。
结果就是效率直线下降,质量也很堪忧。
可这情趣服装都是紧身的,要非常贴合身材,裁剪的时候稍微差那么一点,诱惑力便会减半。
人家展府做出来的衣服紧身合体,要多诱人就有多诱人。
但贾府搞出来的衣服要么松松垮垮,跟过去的肚兜小衣一样,没有本质区别,要么便非常紧绷,勒的人身上赘肉都凸出来了,看着就没有性致。
拿到衣服之后,王夫人看着都不满。
别人家来真金白银支持你,结果你就给人家提供这种衣服?
这多丢人呐!
王夫人当然不想把这种货色拿出去得罪人,便勒令返工,然后就是新一轮的磨洋工。
这些贵妇人这才悔之不迭,纷纷撤了订单,转头又跑去展家那边下单。
没了订单,这生意根本就做不下去了。
没办法,王夫人只好自家认赔,把这生意给终止了。
这生意自开业到关门,没半年,便黄摊子了。
贾政白花了不少银子,朋友还都给得罪了,但一点好处没捞着,只有那些办事的奴才赚了不少。
为了这个,王夫人被贾政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那金刚钻,便不要揽瓷器活!”
“我当初便不该信你的怂恿,搞什么服装生意!”
“那愿意支持咱们,给咱们家下订单的,都是关系最近的那批人,现在好了,都被你给得罪光了!”
“以后老爷我不知道得花多久的心思去挽回,才能把这些嫌隙给弥补回来!”
这般结果王夫人当然也不乐意啊,她思来想去,这都是王熙凤的锅!
“老爷,都是那凤辣子,她说要掺和进来,还主动担起了重任,谁知道她竟然这般不中用!”
贾政听完之后,更怒了,指着她骂道:
“蠢货!”
“我们如今正在谋划什么事情,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在这种关头,居然还敢信任她,把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她来负责?”
王夫人听完之后,便悚然一惊,叫道:
“老爷的意思是,她已经察觉到了咱们的行动?”
贾政拈着胡须沉吟半晌后,方道:
“也未必便是察觉了,或许不过是本能作祟罢了。”
“我们最近在府中不断散播大房那边不孝的消息,或许她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肯定也没想到是我们散播的,更不会想到我们的目的是移封。”
王夫人听完便皱眉抱怨道:
“老爷,直接让北静王爷那边帮忙在朝廷里活动一下,不就行了嘛,为何要这么复杂?”
“而且只针对赦大老爷不就好了,干嘛还把琏二爷也牵连进去?”
“琏二爷看见他老子便如同耗子见猫一样,哪里敢不孝?”
贾政听了,便冷哼一声道:
“真是无知妇人之见!”
“要想移封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爵位岂能是想给谁就给谁的?”
“王爷那边的意思很明确,必须让我们府内先自行解决,搞出大房不孝之类品行不端的事情,然后王爷会安排御史进行风闻弹劾。”
“到时候朝廷那边会依律先行夺爵,把爵位从大房那边剥离。然后王爷等人才好开口,请皇上开恩,念在祖上功勋,免去剥夺爵位的惩罚。”
“不孝之人不能承爵,这爵位才有可能落到我的头上。”
“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爵位直接跳过大老爷,落到琏二侄子头上。”
“所以大房品行不端,不能是大老爷一人,必须是一房都有问题才更稳妥。”
王夫人这才明白,她眼珠一转,低声问道:
“老爷,不孝这名头多半是栽不到琏二爷头上了,要不便说他和大太太有染,如何?”
“之前不是有风声说他老子扒灰嘛,正好爷俩个换换,老子扒灰,儿子盗母,这种人一定不能承爵。”
贾政听完了,白了她一眼,嗔道:
“这等事情,你问我作甚?”
言罢一甩袖子,贾政便转身离开了。
王夫人与他夫妻多年,一见他这拿乔做派,顿时便心中有数了,当即撇了撇嘴,出门把周瑞找过来,仔细吩咐他往外放风。
放风归放风,但是服装生意失败这事儿也不能不清算。
她怒气冲冲地来到王熙凤的院子里,结果又见到王熙凤不在,顿时心头更气,等了好半天,才等到王熙凤回府,便上去喝骂道:
“这府内装不下你了是吧?”
“整日里净往那别人家府上去跑,也不把心思都放在生意上,把这好端端的生意硬是给做砸了!”
王熙凤也不是好惹的,哪里会把这锅背在自家身上,也便冷笑道:
“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