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贾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
彼时贾雨村即传原告之人来审,三言两语之下,方知这案子发生在一年之前,苦主告了一年的状,竟然无人愿意做主,当即便勃然大怒,要传令抓人,却被旁边的门子使眼色儿,明显是不令他发签之意。
贾雨村心下甚为疑怪,只得停了手,即时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服侍。
这门子忙上来请安,一番对答之后,贾雨村方知其中情由,也知道了那涉及的人物都是哪些。
门子把“护官符”拿来给贾雨村看了,只一个劲地劝说他徇私枉法。
贾雨村当年吃过大亏,如今哪里肯轻易松口,只装腔作势,不肯点头,偏这门子有心卖弄,便弄了个馊主意出来,要把薛蟠给弄个暴毙身亡结案。
贾雨村听了,这才答应下来,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将薛家的奴仆抓了几个回来应景。
那门子则暗中去行调停之事,寻那薛家族人予以配合。
这门子也是多年的老吏,对于这官府中事烂熟于心,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谎话,把那薛家的人给哄骗了,愣是答应了这种处理办法,真就报上来一个“暴毙身亡”来。
贾雨村便借坡下驴,把这案子给胡乱结了,还腆着个脸作书信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说什么“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
那两家之人根本便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结的,还心中惦记着他的好。
王夫人收到信之后,便拿过来给薛姨妈看,想要卖好邀功的意思。
薛姨妈本来就不怎么在乎当初打死人的案子,这种小事,在金陵城里天天都有,官府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还需要自家操心么?
何况,现如今薛家可是替展老爷做事的,就更加不在乎当年的事情了。
不过姐姐姐夫的这份人情她还是要领的,于是便拉着姐姐又好生亲热说了会儿话,方才放她回去。
等送走了姐姐之后,薛姨妈想了一下,便让红叶给香菱这边传了消息,让义女香菱也知道此事。
红叶那边把消息一传,香菱便在晚间床笫之上跟自家老爷说了,展老爷听了之后,才恍惚记起这件事情来。
薛蟠这事情背后的隐患,薛家不知道,不代表展老爷不知道,于是展老爷第二天便又过府来找薛姨妈。
薛姨妈这几夜一直在被红叶几人轮番各种“教导”,学习该怎么样才能顺利的把展老爷“勾引”上床,如今见展老爷来找,只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夹着腿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莫名的一阵发软,又有换亵衣的冲动了。
“老爷……展老爷找妾身,不知有何吩咐?”
展老爷看了一眼目光迷离,表情古怪的薛姨妈,心中微微一荡,便急忙收束心神。
高压线是碰不得的呀!
“咳咳……”展老爷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我听闻那应天府的贾雨村,把你家的案子给结了?”
站在展老爷面前,薛姨妈精神还有些恍惚,便随口答道:
“不错,这贾雨村与贾家有旧,又得了我哥哥的人情,已经把案子结了。”
“是吗?呵呵……”展老爷冷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可知,他是怎么结案的么?”
“这个……”薛姨妈一愣,稍微冷静了点,愕然道:“详情却是不知。展老爷如此问,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说道么?”
展老爷便把已知的情况噼里啪啦一说,然后冷笑道:
“从今日起,这薛蟠便是个死人了,以后也不能继承你薛家的田产和店铺。”
听到这里,薛姨妈的脸“唰”的一下便苍白了起来,心头原本的那点旖旎之情顿时便烟消云散了,不由得脱口惊呼道:
“怎会如此?”
“我薛家与那贾雨村无冤无仇,还有人情与他,他怎可如此胡乱行事?”
展老爷信口开河道: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各地官员办案之时,都会考虑地方士绅豪强的态度,贾雨村这般断案,肯定是地方有人想要他如此。”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多半便是你薛家的人从众作梗了,否则那贾雨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干出这般蠢事来。”
薛姨妈的眼睛更是瞪大了,颤声叫道:
“这不可能!”
“我乃是薛家当家主母,蟠儿乃是薛家的族长,哪个族人胆敢如此犯上作乱?”
反正薛姨妈也没法跟别人去确认,一切还不是展老爷自己说了算,他便把网络上曾经看到的阴谋论拿了出来,痛快痛快嘴。
“薛蟠在金陵城里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一看便不是个能够撑得起家族之人。”
“你家族之中那些分支,哪个愿意把自家未来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薛蟠这样的傻小子头上?”
“不过碍于嫡庶之别,他们也没办法明面上推翻薛蟠这个族长,所以便只好暗中耍些小把戏了。”
“只看如今的情况,他们的做法其实已经挺有分寸了。”
“薛蟠名义上死了,但事实上他本人还活着,而且还可以娶妻生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过那薛家未来的产业、皇商的名头等等,将来都会慢慢的被他们别支给想法子夺走,一点点从你家剥离掉。”
“这一点,在薛家开始分家的时候,你便应该心中有数了。”
“说的再诛心一点,日后若是今上想要论罪,那便由你们这一支去抗,他们这些已经分了家的,便可以置身事外。”
“虽然事实上没那么容易,但若他们真找到了一个够硬的靠山,这分家便足以作为脱罪的理由了。”
这一番话说的薛姨妈脸如死灰,浑身颤抖,然后便扑倒在展老爷的脚下,双手抱住他的大腿,下意识地用丰软去蹭,苦苦哀求道:
“老爷,咱们可是一家人呐!”
“妾身、妾身什么都可以做,只求老爷千万千万要救救我们啊!”
展老爷只觉得腿上触感丰盈,又软又弹,喉咙不由得便干痒起来,急忙干咳了几声。
“咳咳……”
“这个薛姨妈尽管放心,不需你来说,老爷也会帮忙救人的。”
“至于这薛家的产业,那更早就是老爷的囊中之物,是万万不可以便宜了外人的。”
薛姨妈急忙连连点头,一个劲地表决心。
“不错不错,我家这些产业,以后都是老爷的,绝对不能便宜了薛家那些外人!”
“不仅是产业,便是家里的一切,以后都是老爷的,也包括……妾身在内。”
眼看再待下去便容易犯错误,展老爷急忙弯腰把薛姨妈抱……啊不对,是扶起来,然后一边为她按摩揉捏因为跪倒而酸痛的膝盖,一边吩咐道:
“老爷我当然能够解决这件事情,但目前却不方便出手,且待老爷教你一个法子,你自去找你姐姐姐夫算账。”
薛姨妈只觉得双膝酸软,又有跪在展老爷身前的冲动,便只低垂着头,含混道:
“老爷尽管吩咐,无论何事,妾身一定照做,绝对不打折扣。”
展老爷便好心指点道:
“你看那贾雨村,明明是靠着贾家的臂助方才能够复官,结果他却如此恩将仇报,分明便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可不能放过了他!”
“你去找你姐姐哭闹,让贾家去处理那贾雨村。”
“贾雨村为人贪婪,定然是收了薛家人的钱,如今出了事,他为了自保,定然会转头来狠狠修理薛家之人。”
“就算这事儿不是薛家人做的,贾雨村也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来才行,否则你姐夫和你哥哥第一个放不过他!”
“咱们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薛姨妈听了之后,便欣然答允了下来,擦干了眼泪,奔着前院去了。
展老爷其实也挺想跟过去吃瓜的,但问题是他是个男的,又不是贾府之人,很多内院里的事情都不方便介入,便只好又去给宝钗巩固药效,只让红叶跟着薛姨妈,把详细情况记下来,晚间再说与他听。
却说王夫人,正在屋中闲坐,忽听人来报,说薛姨妈来了,还不等穿鞋下地迎接,便见自家妹妹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见到她之后,便往她怀里一扑,放声大哭起来。
王夫人对自家妹妹最是熟悉不过,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天幸也万事顺遂,整天大多都是笑呵呵的,从来很少见过她哭,当即便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抱住,颤声问道:
“可是宝钗……不妥了?”
薛姨妈哭声一顿,摇了摇头,却哀嚎道:
“可怜我女儿还没等死呢,儿子便先没了啊……”
王夫人更加坐不住了,着急忙慌地下了炕,扶着她坐下,急忙问道:
“文龙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薛姨妈便抽抽搭搭地把展老爷说的话跟她学了一遍,然后啜泣道:
“那贾雨村也忒不是东西了,他若不想办,只管说便是了,咱也没上杆子求他,为何偏要把我儿给弄成了个死人呐?”
“最可恶的是,他办下了这等恶心的事,却只字不提,只写信前来卖好。”
“若不是念嗣有心,让人在应天府时不时稍些消息过来,只怕我家便被蒙在鼓里了啊!”
王夫人听完了吓一跳,期期艾艾地道:
“这……不能吧?”
“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啊?”
“那贾雨村再怎么蠢,也该知道是我们帮他官复原职的,他该没那个胆子这般恶心我们吧?”
薛姨妈便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的哭。
“我怎么命就这么苦啊!”
“宝钗的病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等死,蟠儿居然也便这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死人!”
“我就不该入京啊!”
被薛姨妈这么一哭,王夫人心中也难受了起来。
尤其是薛姨妈说不该入京,那分明是对她有所怨怼。
宝钗本来身体没啥事儿,结果她给找来的太医是个庸医,给治坏了!
文龙的案子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贾家的门人是个蠢货,给搞砸了!
这也难怪被妹妹埋怨,她这个当姐姐的都觉得自家面上无光。
王夫人在地上连转了几个圈子,也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先安慰妹妹道:
“你且先不必急着哭,等老爷回来之后,我便跟老爷说一下这事情,让他派人去应天府打探。”
“若那贾雨村真个敢如此做了,那咱们可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文龙那边你也莫担心,无论是说胥吏弄错了,还是说同名同姓,回头总能弄个法子,把他给摘出来。”
薛姨妈又哭了半晌,方才被安抚下来,抽抽搭搭地回去了。
王夫人独自坐在房里,生了半天闷气,好不容易等到政老爷回来之后,便赶紧过去,把情况说了。
贾政听完也惊了,他也不相信贾雨村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或许念嗣那边的消息不够准确,且待我让人去打探一番之后再说。”
贾政当即便修书一封,在信中严厉斥责了贾雨村一番,然后便叫了个亲随进来,把信递给他,吩咐道:
“你持信回老家一趟,先去给祖宗上了香,然后便跟老家的宗亲打听一下,看看薛家大少爷打死人的案子,贾雨村究竟是怎么判的。”
“我听闻有人说,那贾雨村居然把薛文龙给弄成了个暴毙而死,简直岂有此理!”
“你先把事情真相打听清楚了,若是并无此事的话,那你便把信烧了,不必去见那贾雨村,径自回来复命即可。”
“但若是真个如此,你便持此信,去问问那贾雨村,究竟是怎么做的知府,还想不想继续做下去了!”
那亲随领命,将信收好,径自去账上领了银子,出府赶往金陵而去。
再说展老爷这边,给宝钗巩固完药效之后,又陪着迎春、惜春下了会儿棋,闲扯了一通,然后才慢悠悠的去了隔壁宁国府。
如今他到这边,便如同回了家一样,分外的自在。
先和贾珍打了个招呼,婉拒了贾珍要把惜春叫回来作陪的想法,展廿四径自去找了贾蓉。
他可不敢胡乱碰惜春,否则贾珍肯定便会立即翻脸,逼着他娶惜春。
不能为了一棵树损失整片森林呐!
贾珍心头遗憾,目送展廿四离开之后,便挥手唤了赖二过来,皱眉道:
“妹妹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晓事?”
“整日里在西府里面猫着又有何用?”
“她得紧缠着展贤弟才行啊!”
“你让人去跟她说,女追男隔层纱,让她胆子再放大一点,步子再加快一点!”
“也不说让她跟着到展家去,至少如今展贤弟都到咱们自己家了,她难道就不知道借口回家看望一下我这个哥哥吗?”
“这可是关系到她下半辈子幸福的事情,怎么搞得好像老爷我在害她一样?”
赖二急忙躬身答应下来,让人过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