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展老爷如何在亭中和两位妹妹“一并下棋”,再说宝钗这边。
探春一进来,宝钗便笑着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引到床边坐下,笑着道:
“且说个好消息与你知晓,昨日我娘便去和姨夫征询过意见,已经获得了姨夫和二姨的允准,同意你拜在我娘膝下,认个干亲。”
探春早就从赵姨娘那里知道了,因为这个,昨晚上她又被赵姨娘好一顿精神污染,被灌输了不知道多少“诱惑老爷”的方法和技巧。
探春一边数落着姨娘不谨言慎行,一边把所有话语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不过此刻从宝钗口中听到这话,她又仿佛刚知道这个好消息一样,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欢喜叫道:
“那可就太好了!”
“日后除了太太之后,我又多了一个娘亲,享受双份的疼爱。”
宝钗便笑眯眯地打趣道:
“不过却也多了一个姐姐管着你,究竟是亏是赚,那还不好说呢!”
探春听了,便也笑呵呵的拉起宝钗的手,撒娇道:
“姐姐哪里是管着我,分明便是教导我,都是为了我好,小妹哪里会不识好人心?”
宝钗便顺着她的口风说道:
“妹妹能够明白这点,那就再好不过了,日后姐姐若是哪里说的不对,妹妹可得多多担待才是。”
探春急忙便举起手来,做指天发誓状。
“姐姐说什么担待,以后若是妹妹哪里做的不对,姐姐骂也骂得,打也打得,小妹若是敢还半句嘴,那便都是小妹狼心狗肺,不识好歹!”
宝钗急忙把她的手按下去,嗔道:
“好端端的,你乱发什么誓言!”
“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我还信不过你怎地?”
姐妹两个把话说开,顿时便感情突飞猛进,恍如亲生的一般,一点也不塑料。
两女手牵着手,并肩坐在床边,叽叽喳喳闲聊了半天,感情愈发深厚,宝钗便把嘴唇凑到探春耳边,轻轻说道:
“反正妹妹早晚也要嫁给老爷的,我今日便教教你,该如何拢住老爷的心。”
探春以为宝钗要说的又是赵姨娘所传授的那些东西,便涨红了脸。
她不好像呵斥赵姨娘那样呵斥宝钗,便只推搪道:
“姐姐现在身体康健,没准日后便能把药配齐,何必现在便让小妹学这些?”
“姐姐还是将养身体,最好无病无灾,顺利成婚,妹妹才真个开心。”
宝钗见探春满脸害羞之色,顿时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伸手在她腰间一拧,调笑道:
“你这小妮子,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以为我要教你男女之事么?”
“且不说这种事情不合适让我来教你,便是真教了你,那也得婚后才能用得上的,难不成你还打算在婚前就便宜了展大哥?”
“我要教你的,是如何拢住男人的心,让他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可!”
“这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妻做派,可不是那些狐媚子手段!”
探春听了,顿时便大为心动,顾不得腰间疼痛,急忙拉住宝钗的手,陪笑道:
“刚才却是小妹糊涂了,把姐姐的话给想歪了,还请姐姐莫要见怪。”
宝钗便抿嘴笑道:
“有道是人先有所思,方有所言,妹妹既然把这好话都给想歪了,可见平日里私下没少想过这些事情,还不快快老实交代,你想那事儿的时候,心中的男人是谁?是不是展大哥?”
探春顿时便羞红了脸,连连告饶道:
“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是小妹刚才说错话了,小妹不曾想过这些羞人事情!”
宝钗却不肯轻轻放过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莫非不是展大哥?”
“那便是琏二爷了!”
“也不是?”
“那是蓉哥儿?”
“还不是?”
“天呐,该不会……是宝玉吧!”
探春先是满面害羞,随着宝钗说的名字越来越多,便逐渐变得慌乱起来,眼看宝钗说出口的名字越来越不像话,生怕她又说出什么吓人的名字来,便急忙将她打断,胡乱说道:
“便是展大哥!”
“只是在姐姐面前,不好意思,所以方才不肯承认。”
宝钗这才放过她,笑嘻嘻地道:
“男好色女慕艾,乃人之常情,又不曾真个发生什么,想想又能怎地?”
探春生怕她继续聊这个话题,急忙转口道:
“姐姐之前说要教小妹太太做派,小妹已经忍不住想要知道了,还请姐姐详细道来。”
宝钗便正色道:
“若想做一个合格的嫡妻,首先要明白的,不是如何管家,那不过是小术而已,关键是要明白,这世间的规矩。”
“方今世间,男尊女卑,男为上,女为下,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在外当官经商,女子在家相夫教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便是规矩。”
“若是通晓规矩,循规蹈矩,那便不会犯错。”
“但若自忖自身才高能干,藐视规矩,自以为可以超出规矩之外,那或许可以获得一时之利,但日积月累,便必然遭受规矩的反噬,一旦遇到问题,很可能便满盘落索,彻底崩盘。”
“所以要想做好嫡妻,就必须尽可能的多了解那明面上的、暗中的、说得出口的、说不出口的……形形色色的各种规矩。”
“你知道的规矩越多,你自然就越容易被人接受。”
“无论是做人,还是管家,都是如此。”
“同样的,你越是合乎世间的规矩,你就越符合男人的审美,越会被男人喜欢。”
“所以说,你根本便不需要去讨好男人的欢心,只要你把自己变成世间最美好女子的样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呢?”
探春仔细品味宝钗的话,再将宝钗自身历来的做派与实际情况相结合,心中似有所悟。
怪不得宝姐姐一直在府中备受赞赏,所有人都只有夸她的,没有骂她的。
唔……好像也不全对,至少那林姑娘以前便不喜欢她。
不过林姑娘谁都不喜欢,除了宝二哥。
宝钗见探春开始信了,便继续道:
“妹妹你便是有时候太锋芒毕露了,人人都知道妹妹好强,精明能干,这在家中固然是好的,但是却有些不合世间的规矩了。”
“在男人眼中,女人便该是《女训》、《女诫》之中规定的那样,以弱为美,严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探春听了,便不由得皱起眉来,她也是学过这些劳什子的,对其中的内容非常的看不上眼。
宝钗见了,便笑道:
“我知你不以为然,但这些规矩不是某一家规定的,而是先贤用文字记录下来,传承后世,举世女子都要遵守的。”
“你可以心中不认可这些,但你在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还要假做认可,让自己的行为符合这些才行,否则必然招人闲言碎语。”
“当然,这些话都是官样文章,是说给外人听的。”
“咱们自家姐妹,我私下里与你说这些,可不是让你真的便一板一眼的照着那些破书上的话去做。”
“若是如此,那人活着还有什么味道?”
“写书的那婆子自己把自家活成了木雕泥塑,苦了一辈子不说,还打算让后世女子都一并像她一样吃苦。”
“她自己活的不痛快,也不让别人活的痛快,分明便是打算报复社会,居心不良,应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探春听宝钗说的有趣,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担忧也去了大半,集中精神来,继续听宝钗讲解该如何糊弄外人。
“姐姐今日跟你讲的,是如何利用规矩,那首先你就得先知道规矩是什么样的,然后才能想法子去钻那规矩的漏洞。”
“作为女子的规矩,都在那些女书里面写的清楚,妹妹回去后仔细研读,然后咱们再说该如何寻找有利于自己的内容来辩经。”
“咱们这里只说一些简单易行,容易见效的具体手段。”
“没有人能够讨好所有人,总有地方做的不好,让别人讨厌的。”
“但别人对你的观感,其实是一个整体,是对你的好感和恶感相互抵消之后的总和。”
“你只消让好感远远大于恶感,那么别人自然就会喜欢你。”
“说穿了,不过便是机变哄人而已。”
“人人都有弱点,发现别人的弱点,然后有针对的进行讨好,这样就会事半功倍,最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就算你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别人也会不自觉的把恶感忽略掉,甚至还会为你找理由或借口。”
“就拿展大哥来说吧,他最大的弱点,便是好色!”
“所以在定亲之后,我便做主,把香菱姐姐送给了他做妾,立时便获得了他的好感。”
“后来我发现他对我的贴身丫鬟莺儿有意,便一并把莺儿送了给香菱姐姐做陪嫁。”
“后来展大哥纳妾,其实都是我怂恿的!”
“我跟展大哥说,他纳了尤二姐为妾,便可以和宁国府成为姻亲,打好关系,对展家的生意大有好处。”
“邢姨娘也是同样的道理。”
“便是金钏儿和玉钏儿姐妹,都是我让我娘给了二姨建议之后,二姨才起意送丫鬟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打探一番,我这话语的真假。”
“你说,换了你是男人,有这么一位为了自家着想的‘贤妻’,你舍不舍得放弃?”
探春听完之后,顿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止如此啊!
如今宝钗姐姐都快要死了,还在临死前,惦记着为自家老爷寻找一位替补的“贤内助”,这种做派,岂是普通女子能够做得到的?
这也实在是太……贤惠了!
这是真.贤妻啊!
最糟糕的是,任何一个嫡妻继任者都会被展大哥和故去的前任相比较,若是表现相差太远,只怕在展大哥心中……
探春心头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认了这门干亲,得到姐姐亲传妙法,否则的话,日后恐怕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却听宝钗又道:
“展大哥是个怜香惜玉的,但你得给他创造怜惜的机会不是?”
“迎春妹妹便是靠着柔柔弱弱、任人拿捏的那副样子,反而入了展大哥的眼。”
“妹妹你若想让展大哥回心转意,那就得收起你那副精明能干的样子,把自己的身段放得更低一点才行。”
探春听了,便犹豫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虽然也懂权变,但是很多时候明白和做到是两件事。
迟疑了一会儿后,探春问道:
“姐姐,这婚姻大事,不是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如今有了老爷提亲,干娘支持,姐姐托付,难不成展大哥还会不娶我么?”
宝钗听了,便翻了个白眼,嗔道:
“展大哥如今家中父母俱已亡故,一切全由他一人决定,否则的话,何须这般复杂,直接去说服展伯伯不就好了?”
“虽然有了我们的帮衬,展大哥多半是不会拒绝的,但凡事无绝对,万一出了意外呢?”
“别的不说,展大哥是个好色的,若有人在这之前,先不知廉耻的去色诱于他,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那你说展大哥还能再另娶别人么?”
“都是贾家的小姐,谁背后还没有父兄支持啊!”
探春听完,顿时恍然,心头提起紧张感觉的同时,一种弯道超车的想法却同时在心中油然而生。
与其被别人下手反过来用龌龊手段占了先手,那还不如……
她面色瞬息变幻了数次,把这个想法在脑海之中转了几转,但她本就是个冷静自持之人,很快便心头一醒,摇了摇头,把这念头打消掉了。
不妥不妥,这法子虽好,但却会让展大哥看轻,日后便是成了婚,只怕也难以和睦。
宝钗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着她先是心动,然后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便知道这次引导失败了,就似笑非笑地道:
“妹妹刚才莫不是打算干脆便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那你可就想错啦!”
“若是这法子这般容易见效,难不成我便不会去做么?”
“可现如今我依旧还是处子之身,可不曾用过这等法子。”
探春被戳破了心中想法,面上顿时便是一红,急忙摆手道:
“姐姐莫要说笑,妹妹岂会这般不知廉耻,不曾成婚便做出这等苟合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