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香味。
她的温度。
太好了,原来一切只是噩梦,宝珠还好端端地待在身边。
韦训感到自己松弛地躺在绵软云间,一切恐惧、悲愤、仇恨皆荡然无存。是了,今后他要紧紧抓住月亮,不让她再离开自己视线,他要把她藏匿在谁都找不到的山巅或是幽谷……阻拦她去往幽州的脚步……
然后呢?
韦训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宝珠的卧室,但她本人并不在此处。他躺在她的床上,盖着她的被子。那些令人安心的熟悉体味,只是来自她失踪后遗留下的无形痕迹。现实依然深陷于噩梦的泥沼之中。
十三郎坐在凳子上,见他醒了,喊一声“师兄”。
韦训坐起来,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十三郎回答:“我听见楼上咕咚一声响,上去便看见师兄昏倒在地。想来是这些天你不眠不休奔波,体力已到了极限。”
韦训立刻站起身,拍打清理宝珠的枕头被褥,埋怨道:“我身上脏极了,你不该把我放在她的床上。”回想发现宝珠留下的胭脂记号后,他又惊又喜,一时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十三郎解释说:“咱们俩的铺盖被你扔出去了。再说,如果睡在一楼,倘若二师兄三师姐他们回来了,发现你昏睡不起,说不定……”
韦训定了定神,知道十三郎考虑得很周全。如今残阳院那几人肯继续为了宝珠奔走,只因有他的武力威胁在,倘若露出丝毫破绽,他们必然攻其不备。
“我睡了多久?”
十三郎看他眼圈青黑,面容笼着一层灰雾,比重伤后的自己气色还差,担心地说:“不到一个时辰,你该再躺一会儿。”
韦训喃喃道:“那么她又多受了一个时辰的罪……”
窗外天色已接近黄昏,洛水上叫卖货物的吆喝声逐渐沉寂下去。杨行简雇的肩舆从院门口停了下来,正好碰见拓跋三娘和邱任休息结束归来。双方出身迥异,话不投机,只当作互相不认识,先后走进院里。
韦训看着眼前三人,对人员配置稍作思索,开口对杨行简说:“先别急着下地,把你的官服穿上。我刚找到绑匪逃走的路径,十有八九就是这些人绑走了她。你们三个,随我一同走一趟。”
杨行简当即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而拓跋三娘和邱任心中疑惑,暗忖以韦训本事,可以随意单挑任何门派的高手,不知为何要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前去。
于是韦训、拓跋三娘步行,杨行简乘坐肩舆,邱任骑着骡子,四人沿着洛水,快步朝向城东庆延坊走去。
行至目的地,只见此处有一座码头,码头周遭停泊着十来条大小不一的船只。而码头正对面矗立着一座大宅,院墙外镶着一副金箔剥落的旌表匾额,其上镌刻“升仙家”三字,落款乃是河南府尹崔东阳。
夜幕逐渐降临,私人船只因宵禁而停歇,唯有一艘大船满载盛放的桂花从城外驶入,缓缓划过水面,不知是为哪家权贵的晚宴而准备。
宅院门口摆着两条长凳,六名孔武有力的镖师分坐两旁。此处是洛清帮的驻地,“渡河舟”曹泓的家。
拓跋三娘何其老辣,瞧见码头,便猜到了来龙去脉:“通过水路把人绑走的?真是狡猾。”
杨行简下了肩舆,撑着拐杖,远远瞧见陈旧的石匾额,眉头紧皱:“他亲妹妹就是第一届观音奴,难道此人竟丧尽人伦,做下猪狗不如的恶行?”
此时守门的镖师们看见这一行四个身份迥异的人物走过来,其中还有一位身着绿色袍服的官员,迷惑不解,齐齐站了起来。
韦训冷着脸,高声道:“残阳院青衫客、琶音魔、鬼手金刚,登门拜访曹泓曹帮主。”
杨行简琢磨了一会儿,思索如何将自己的头衔列入这些奇奇怪怪的江湖绰号之中,但着实想不出来得体的说法,索性闭口不言。
十多天来,残阳院在洛阳肆意横行,这几个绰号可谓是如雷贯耳。镖师们大惊失色,今日正是帮主重要的大日子,这几个煞神却无缘无故登门,口中虽说“拜访”,然指名道姓,显然来者不善,只能先派两人进去通报。
过了片刻,宅院内出来一个二十多岁干净利索的年轻人,叉手行礼:“在下是曹泓的弟弟曹润,敢问残阳院诸位英雄,是来参加兄长剃度的法事么?”
邱任“呦”了一声,讥笑道:“坏事做尽,这就想金盆洗手出家了?”
曹润听他言语阴损刻薄,心里知道这几人的厉害,不能与之硬抗。前些天金波榭大会,洛清帮虽未参与,但残阳院五人抵挡百倍于己的中原高手,首席青衫客更是一个人挑衅五大派掌门,毫发未伤全身而退,这些传奇故事早已传遍江湖。
他强自压着火气,不卑不亢地说道:“洛清帮行事光明磊落,兄长绰号渡河舟,向来乐善好施,虔诚信佛。只因旧伤复发,无法继续肩负帮主的责任,故而邀请白驼寺三位长老前来,为他剃度。”
曹润这番话的目的,是讲明曹泓在江湖中颇具美誉,且白驼寺的三位宿耆此刻都在曹家,倘若残阳院欲登门寻衅,需得考虑一下轻重利害。
拓跋三娘笑道:“何处的旧伤复发了?是良心上的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