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次献舞之后,岐王立刻指派米摩延反过来向丹鸟学习舞姿,将她生涩笨拙的动作加以润色并重新编舞,试图再现贵妃当年在宫宴上演绎的柘枝舞。
几十年沉溺声色之中,李昱见多识广,眼光毒辣,对各种舞蹈音乐的鉴赏都极为内行。他所拥有的舞姬、歌姬、乐师队伍亦是精心搜罗来的顶尖人才,水准相较宫廷教坊毫不逊色。
无论宝珠愿不愿意,每天她都被李昱传唤,有时观摩她练舞,有时让她跪坐在他的宝座旁边,当作赏心悦目的装饰,沉浸于畅想她带来的种种祥瑞征兆之中。
负责绑架观音奴的徐什一、张苟苟师兄弟二人是岐王的贴身护卫,两名高手轮流在他身边执勤。
为了防范宝珠伤人,她像只宠物般被锁链拴在蟠龙灯上,行动受限,毫无尊严可言。因这侮辱带来的痛苦太过强烈,宝珠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幻觉,仿佛自己的魂魄从□□中脱离出来,从高处俯视眼前荒诞而可悲的场景。
岐王与他的至尊弟弟同父异母,颇有相似之处。皱纹的走向,嗓音与表情,以及不愿接受衰老而进行的苟延挣扎,皆如出一辙。日薄西山,行将就木,步入暮年以后,两兄弟选择了不同的逃避手段。皇帝将精力托付于炼丹以求长生,而李昱则寄情声色,暗中痴迷于追寻贵妃的替身。
宝珠在这个邪恶之人身上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
她一直以来不愿深入思考的“公主之死”案,始终摆脱不了皇帝的阴影。父亲身上是否有和李昱一样邪恶的种子?他们三人所共同拥有的,便是那贵不可言的“真龙血脉”,曾经一直令宝珠引以为傲的身份象征,如今却令她深陷绝望——她跟他们流淌着同样的血。
岐王几乎每天都会组织宴会,有时自娱自乐,有时招待宾客,歌舞宴饮无休无止。他并不避讳将新任观音奴公然展示出来,甚至还带着些许炫耀之意,仿佛这是他收藏的珍禽异兽,而他的客人们对此并未表现出特别惊讶之色。
宝珠据此推测,观音奴‘升仙’之后的真实处境,恐怕已是洛阳上层一个小圈子中心照不宣的公开秘密。
这些平民出身的漂亮少年怀着虔诚之心,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通过激烈竞争,当选为万人敬仰的观音化身。怎料最后结局竟是沦为权贵的玩物,在遭受无数折磨凌辱之后,凄惨死去。
而李昱通过与其他权贵分享这个荒淫的秘密,将这些人笼络在一起,形成一个利益攸关的小团体,以图在政斗落败之后,继续在东都维持尊崇地位。
可笑的是,骄奢淫逸、玩物丧志是一个闲散宗室最安全的品质,励精图治则会引来君王猜忌。岐王正是靠着这样的纨绔做派,在皇权审视下自保。
他虽官任东都留守,名义上是洛阳地区的最高长官,实则是个虚职,皇帝不给他军政权,一切政务由河南府尹治下的官僚机构负责。岐王府的侍卫没有披甲,以至于宝珠第一次逃亡见到那些人,还以为是阔绰人家的家丁。
然而,基于血缘纽带获得的权力依然如此强大,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爱好、一些变幻无常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在底层掀起腥风血雨。哪怕是李昱这般政斗的失败者,仍可以凭借其皇族身份,给众多无辜之人带来巨大的恐惧。
韦训究竟何时能赶来救她?今日?明日?或是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就能看见他矫健的身影越过高高的院墙?她有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意志坚持到金桂宴那天?
正当宝珠跪坐在抱厦中,因尊严受辱而痛苦不堪、神思游离之际,一名内侍匆匆跑到李昱面前,低声提醒:“夫人来了。”
李昱微微皱起眉头,问:“她向来讨厌歌舞,来祥云堂干什么?”
那内侍一脸惶恐,只敢说:“奴婢不知。”
过了片刻,一群婢女仆妇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名中年贵妇,从朱漆大门外走了进来。她迈着端庄步伐径直来到岐王的座前,微微屈膝行礼,口中道:“大王万福。”
李昱满脸不耐烦,随意点了下头,见她表情不善,问道:“夫人有什么事?”
原来这就是岐王妃。宝珠默默打量这妇人,见她神情严肃,举止庄重,看仪态气度必出身名门望族。却不知为何素面朝天,首饰亦是极为素净简单,穿一袭质地优良的灰色僧袍,腕上缠着一串象牙佛珠。这般打扮,全然不像是王府主母,反倒像是在家修行的居士。
“妾为了金桂宴而来。”岐王妃开门见山地道,“听说大王欲以桂花为主题,招待那群浪荡朋友。”
李昱拉下脸来,不悦地道:“我哪天不办宴会?怎么碍着你了?”
岐王妃轻轻扬了扬手,示意身边的奴婢和侍从退下。而宝珠被拴在蟠龙灯上,动弹不得,李昱也没有让她退避的意思。她只能像件家具一般,在旁边聆听夫妻二人的对话。
岐王妃目光冰冷,淡淡地问:“这是大王今年的新玩物?”
李昱坦然承认,毫无避讳之意:“没错。”
“想必是能歌善舞。”岐王妃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
李昱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还差得远。”
“打算用在金桂宴上?”
“年年皆是如此,夫人知道怎么回事,还需要跟你报备不成?”
岐王妃面如寒霜,冷冷地道:“妾阻拦不了大王寻欢作乐,可‘金桂’这词是独属于妾的,大王明知如此,却要用荒淫之宴来糟践桂花。妾出身太原王氏,世代簪缨,清白名门之后,忍不下这般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