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摩延忽然发问:“那你知道怎么避免陪酒后怀上客人的孩子吗?”
宝珠的眼神立刻转为惊恐,“怎么可能?!凭什么?又没有婚约!”
两人本是凑在一起咬耳朵,她这一声惊叫惊扰了隔壁的邻居,对方客气地在隔断上敲了敲。
宝珠不得不压低声音质问:“就算被迫与人结缘,也得跟着他们回家订约之后,方能诞育子嗣吧?”
米摩延心道:她果然一无所知。倘若就这样懵懵懂懂赴会,对她而言反倒更好。否则在这段最后的时日里,她只会深陷绝望与恐惧之中。
“告诉你吧,根本不需要任何约定。两个人躺在一起,小宝宝无影无形,夜里悄悄从脚心钻进去,爬进肚子里。只要穿上袜子,就不会怀孕了。”他一脸郑重其事地说。
宝珠听闻,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迅速将罗袜套在脚上,系紧袜带。如此仍觉得不够安心,索性又把鞋穿上了。这话听起来荒诞不经,但从米摩延口中说出,自有一种使人信服的力量。室友已经失去使人受孕的能力,可身处危机四伏的敌境,她要尽力做好一切防护。
鞋袜仿佛成为了一颗定心丸,过不多时,宝珠真的睡着了。米摩延静静凝视少女沉静的睡脸,心中羡慕她竟在这等困厄的状况下,依旧保有能吃能睡的心境。
“只有一种途径能从这里逃出去,愿你能速速渡过此劫,少受折磨。”他在她耳边诚心诚意地低声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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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叫早的竹梆声再次响起,米摩延歇了半宿,仍然萎靡不振。
赵嬷嬷重伤被抬走之后,竟再无一丝消息传来,众人皆心照不宣,默契地不再提及她。新来的教养嬷嬷还没来得及立威,听过这位观音奴的特殊“才艺”,也不敢对她随意呼喝。听她要为室友请一天假,让他能卧床歇息不必练舞,就坡下驴答应了。
玉壶接手继续教导柘枝舞,米摩延已将编舞动作简化了许多,但宝珠依然不能独自完成,跳了前面忘后面,玉壶不禁忧心忡忡。
她看得出这女孩四肢强健,腰腹有力,节奏感也好,倘若认真学习,进度不可能一直这么糟糕。“你一直这样从心抵触,是不可能练得好的。”她说。
“练不好就不用参加金桂宴了吧?”宝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玉壶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柔声道:“无论如何,都要赴宴。只是如果你跳得太不像样……我和米摩延恐怕要跟着受罚。”
“哈!又是连坐。”宝珠气愤填膺,无处发泄,胸膛几欲炸裂。连这敷衍拖延之计都不能成功,她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才能在不牵连别人的情况下挽救自己的尊严。
“还有个办法,我与她一起跳。”
宝珠回首,见米摩延坐在廊下,忙问道:“你起来作什么?说了朝食我帮你领。”
米摩延道:“洗过的衣裳要记得收,否则会被别人拿错。”
宝珠噢了一声,心想早把那事忘在脑后了。
玉壶问:“改成双人舞吗?”
米摩延点了点头:“我在旁边示范,她照猫画虎,就算跳得一般,总归不会再忘记动作。”
玉壶暗中打量米摩延的神情,心想他难道不知道其中的风险?然而对方却似全然不在乎。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事情便这么定了。待米摩延稍微恢复,将编舞改成双人舞,又练了两天,终于接到命令,让本届观音奴和所有舞姬去祥云堂拜见主人。
这一次是白天,家妓们敛气屏声,分作两排跪坐在抱厦前的庭院中,静候主人幸临。宝珠被安排在最前列,以便他一眼就能看到。
沉重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侍从撩开帷幕,一个身着紫袍锦靴的男人坐了下来。
众人俯身叩拜。宝珠不能抬头直视,但坐榻旁的鎏金灯盏却已映入眼帘。底座之上,两条蟠龙张牙舞爪,腾云驾雾,顺着灯柱蜿蜒盘旋而上。虽是白日,牛油蜡烛却长明不熄。这般形制规格的器具,唯有真龙血脉的皇子方能拥有,其余宗室不得擅自使用。她的兄长李元瑛便拥有相似的两盏灯。
刹那间,宝珠心中万念俱灰。她所猜想最坏的结果真的发生了:洛阳唯有一名宗室有资格用这蟠龙灯。
“抬起头来。”那男人说。
宝珠稽首行礼,在额头接触手背之际,她已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何种生死困境,欺凌羞辱,绝不在这恶人面前流下一滴眼泪,失态痛哭。
她缓缓直起腰,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张衰老的面孔,以及一双令人厌恶的阴鸷眼睛。许多年前,她曾在宫廷晚宴中见过此人一面,那时她还只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孩童。
后来,她又在大蟾光寺的归无常殿中见过此人的塑像。只因她没有兄长那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因此见到供养人的僧侣造型时,并未认出。
他与她是近亲,更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倘若今日万寿公主仍在世,以真实身份相见,她应该称其为“皇叔”的男人。这便是洛阳迈入暮年的太阳,散发着令人胆寒的余晖。
东都留守,岐王李昱。
“叫什么名字?”他高高在上,俯视庭院中这群属于自己的美貌舞姬。
宝珠面容沉静,从容回答道:“我叫丹鸟,表字——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