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听师兄发问,沉吟片刻,摇头说:“看不出……反正比我强得多。”
韦训特意鼓励他说:“好好修习般若忏,我宁肯跟老二老三打,也不想跟老四老五交手,除掉一个练硬功的人可太麻烦了,一击必杀不存在的。”
十三郎颇觉寂寞:“师父已经死了,师兄没练过般若忏,我也没什么天赋。要不然走完这趟路,还是找家寺院好生做和尚,老老实实念经撞钟,说不定能和山川云潮四僧一样混个职位,看起来过得挺舒服。”
韦训没有出声。他自知无法指点十三郎武功,而且命不久矣,看来以后应当将师弟托付给宝珠,走另一条路比较可靠。
十三郎以为韦训沉默是在思索对敌之策,指着他腰间的鱼肠剑说:“一门功夫就是修行到极限,照样不敌这个,否则师父怎么从梵僧那抢到心法呢?”
韦训一笑,半开玩笑说:“我们出关是为观音护法,不是一路杀穿过去佛来斩佛魔来斩魔,能不动手就最好了。”
那边宝珠已经和杨行简讨论起佛陀是否是武林高手了。
盂兰盆活动从正午阴阳交替时正式开始,僧人们从清晨做完早课就开始布置。蟾光寺中央有个能容几千人的大台场,中央置一池放生海,东面起一座十丈高的灵芝台,伸出放生海上方,法会就围绕这里举行。
僧人们将各种五彩经幡悬挂在台场周围,围绕放生海摆了上百个硕大无朋的陶盆,届时来寺中布施的香客可将钱财、食物投进盆中用以斋僧,间接超度家人亡魂,这便是目连救母故事中的“盂兰盆”。
洛阳有实力的香客们一早派仆人带着胡床提前占座,就为了抢一个观看放焰口、杂技百戏的好位置。
吃过第二回送来的朝食,宝珠等人在寺中闲逛,看表演百戏的伎人布置台场。寻橦走索、丸剑角抵各色都有,花样不比宫中观看的品类少。
宝珠见台场南面醒目处有一大片空白粉壁,心中觉得奇怪。蟾光寺以壁画闻名,这么好的位置,为何没有安排画作?她见左近有个老画师带着徒弟修补前朝旧图,便走过去询问原因。
老画师瞧了一眼粉壁,道:“那是吴观澄喷画的位置,表演百戏的人很多,他的两样绝技谁都不会,老方丈特意为他留下这片地方。”
宝珠问:“何为喷画?”
老画师的小徒抢着回答:“就是口中含着颜料水一遍遍往粉壁上喷,片刻后白墙上就会出现精美壁画。今年上元节他当众喷出一幅‘维摩诘问疾’像,轰动洛阳。”
听者甚是惊奇,杨行简又问:“另一种绝技是什么?”
“是‘水画’。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能纵笔挥毫让画作浮在水面上,颜料既不会融化也不会散乱,能坚持大半天。”
这小徒只有十四五岁,看起来特别崇拜吴观澄,老画师摇了摇头说:“这个盂兰盆节恐怕是你最后一次见识那些幻术的机会了,听说他要离开洛阳前往长安,奔一个远大前途。”
杨行简说:“在洛阳磨炼画技,去长安扬名,这路径和画圣吴道子一模一样啊。”
老画师点头:“吴观澄自诩画圣转世,就是这么想的。他特别擅长使用色彩,又会种种幻术,正符合皇家的爱好,想来很快就能扬名立万,像吴道子那样成为御用画师,到时候千金一幅图,富豪们还得排队等着。”
宝珠略一思索,点头赞同老画师的判断。皇室确实喜欢浓艳色调,也喜欢神奇热闹的把戏。只不过吴观澄必须得抛弃他对尸体的特殊爱好,才能挤进那个竞争激烈的圈子。
小徒满眼艳羡之色,一边往师父勾好的白画中填色,一边喃喃说:“我何时也能和他一样去长安?”
世间画师作画,过程分成两步:第一为勾描,第二为布色。经过“九朽一罢”打成草稿后,以墨汁勾勒人物轮廓,就是“白画”。这一步决定了画作的构图基础,是最重要的步骤,勾描者均为高级画师。
而在白画轮廓中晕染敷彩有固定模式,技艺要求较低,通常由学徒完成,由此形成画师的高低等级之分,吴道子等画坛巨擘多不屑于填色,完成白画就收钱走人,吴观澄曾经就是为昙林填色的学徒。
然而他的天纵之才很快就崭露头角,打成腹稿后,跨越白画步骤,直接用色彩构图,完全打破了传统的作画过程。要实现这种超越传统的作画方式,以前那些能溶于水的淡彩颜料是做不到的。
老画师叹息道:“你师父我囊中羞涩,可不像昙林上人那样有实力支持你,不管是研制新颜料的钱还是尸体,都能一一满足。”
小徒脸上一红,不再吭声,默默对着墙填补色块。
宝珠则想:同样是使用观看尸体,昙林的九相观是高僧修行佛法,而孤儿吴观澄为了画画观尸,就变成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行为,可见世间评判人的标准从来不是同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