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衣人与韩家三兄弟打斗时,刘健就查觉黑衣人是个女人。待到黑衣人露出花花绿绿的矮靿足衣时,刘健得到进一步确认。
刘培生家的少奶奶张氏,是十年前少爷刘凯仝外派颍州府做额外外委,回京时,把治雉河集十里八乡最美的女孩娶了回来。丫鬟小翠是陪嫁丫头,那年才八、九岁。
地上躺着的这个歹人,是韩家兄弟,没跑了。仅看外貌,就知道这四个小子简直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猥琐至极、欺软怕硬之徒。
刘健扫了一眼刘李氏、刘张氏以及小翠,心下明白。刘家老太不是知情人,这件事是少奶奶刘张氏伙同丫鬟小翠做的。两人定是先制服韩家老二,套出原委,丫鬟换装,现身搅局。
“韩三,你说他是韩四,可有证据?”符把总把矛头指向韩家兄弟。
“舅,他就是我二哥,还要什么证据?”韩家老六心急嘴快。
“问你了吗?掌嘴!”吕百长看到符把总几乎无人察觉的手势后,向亲兵下达指令。
“是!”两名兵士架起韩小六的胳膊,像先前拖韩小四一样,把韩小六拖出大厅。
少倾,庭院传来韩小六杀猪般的嚎叫。他嚎声越大,异物击人脸的声响就越大越频。
片时,韩小六不再发声,打脸的声音也变得缓慢且有规律。估计也发不出声了。
“把总大人,我等追捕捻匪,兵分明暗两路。”韩三眼见两个弟弟有险,却不敢明着求情。只得斟酌着字句,向符把总解释,“我带人在明,我二弟在暗……”
“依你这么说,地上之人就是的二弟韩小四?”符把总打断韩三的辩解。
韩三略微迟疑,咬着牙说,“回把总大大,正是。”
“你的意思我明白。”符把总心底暗笑,“你们奉韩老爷命令追击捻匪,你走明路,追到刘家门口;韩小四走暗路,追到刘家后院。是这样吗?”
“不,不,不。不是这样。”韩三吓得够呛,话说得都不利索,“把总大人,刘老爷断然不会窝藏捻匪。”
刘培生老爷是满人,岂有满人反满的说词。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韩家老二为什么出现在刘老爷家里?”符把总大起猫戏耗子的兴趣,“韩三,你告诉我。”
“这……”韩三解释不了,“把总大人,这,我确不知。烦等二弟恢复神志,问问他。”
“他若神昏一年,我便等他一年?”符把总看着韩三,“他若厥脱一世呢?”
你才神昏一年、厥脱一世呢!韩三心里骂着符刚,脸上陪笑,嘴上陪罪,“外甥该死。我掌嘴。”
韩三说完,“啪啪”地抽起自己耳光,他害怕了。
常年在外闯荡的外甥韩三,从远房表舅符刚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机。
“来人。”符把总果然没让他失望,打了哈哈后,笑着说,“把这四个捻匪探子拉出去砍了!”
“是!”几名亲兵一拥而上,饿狼扑食一般,将韩三、韩小五以及地上昏厥的韩小四连拉带踹地拖了出了。
“舅舅!不要啊!”
“我是你外甥啊!”
“我是乡勇什长,你无权杀我!”
“刘健跟捻匪勾结,你怎不敢杀他?!”
“对,我也证明二爷通匪。”
“符刚!你不得好死!”兄弟四人的哀求、咒骂声此起彼伏。
“鸟之将死,其鸣必哀;人之将死,其言必恶。”符把总打着哈哈,环视屋内几人。
从韩小四出现,刘培生和老伴刘李氏则疑心重重。地上那个年轻男人为何夜潜刘家?儿媳知不知晓?难道韩家老二跟儿媳有染?儿媳是不守妇道、败坏门风的淫妇么?刘张氏守寡经年,眼看朝廷的旌表就要到刘家了,这时候出这种事,刘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刘培生和老伴见符把总看过来,两张老脸上不约而同地挤出对符把总“快刀斩乱麻”的作法的感激之色。
刘健面色如常,一脸跟韩三兄弟不熟,事不关己的样子。符把总将韩三带的三乡丁卒杀个干净,人头当捻匪拿去邀功,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杀韩氏兄弟灭口,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丫鬟小翠早搀着少奶奶躲到屏风之后,相互拥着,大气都不敢出。
符把总豹眼环视一周,被把总看到的兵士,一个个知趣地退出大厅,继而退到刘家大门外。
胖厨去了前院东厢厨房。
老仆阿彦回了倒座门房。
瞬息间,刘家院落里就剩主客仆六人。
符把总又打了个哈哈,伸手看看手心,自语道,“天快亮了。”
“夫人,带他们下去吧。”刘培生伸出二指对老伴刘李氏摆了摆。
“嗯。”刘李氏唤过少奶奶,携丫鬟小翠来到两溜椅子之间。
老夫人刘李氏面向刘培生和符刚,双脚平行,双手扶膝,随即一躬腰,膝盖略弯屈如半蹲状,口中轻语:“妾身告退。”
刘李氏起身,复向刘健行了一礼。
刘健拱手还礼。
少奶奶和丫鬟随后向众人行了万福礼,扶着老夫人出厅,去了后院。
后院主房。
“张氏,你们过来。”老夫人不顾屋里丢失的小物小件,正站在拔步床边的万历柜前发愣。
“奶奶。”“主人。”张氏和小翠向婆婆万福请安。
“帮我推一下。”黄花梨雕花万历柜,老太太一个人推不动。
婆媳二个女流合力,万历柜纹丝未动。
“我来。”丫鬟小翠用力一推,万历柜“吱”的一声,向前移开三尺有余,露出墙体里一个小橱。
“林小翠,你的力气见涨啊。”老太太掏出钥匙,打开橱门。
橱柜里是一些白花花的白银和黄澄澄的黄金,还有几张银票。
“是舅老爷教得好。”林小翠讨好地说。
“破财消灾吧。”老太太挑出两张千两大票,橱柜上锁,“翠儿,把柜子推回去。”
“是。”林小翠答应。
“张氏,你们就在这屋呆着,我去前厅送钱。”老太太拐着小脚,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一会儿回来,给我解释解释,那个韩家老二是怎么一回事。”
“奶奶我扶你。”张氏赶忙追上。
“不用!”老太太狠狠一甩手,拐着小脚走了。
大户人家,男在有志,女在守节。有志的儿子死了,刘家守寡的儿媳守不守得住节,便至关重要。
少奶奶姓张名妞,是西捻军首领梁王张宗禹的族妹,也是手刃僧格林沁的张皮绠的族姐。她的确未守住妇道,跟韩家老二韩小四有染。
去岁八月十五,张氏带林小翠去村外后山的大庙进香还愿,途遇几个歹人。歹徒见张氏姿色颇美,遂见色起意。“保镖”林小翠挺身而出,结果三、二下就被歹人打倒在地。
危急关头,韩小四正巧路过,遂仗义出手,一把银剑舞得贼众四散逃命。无费甚力,救下张氏及林小翠。
此后,张氏与韩小四便有了来往,张氏进香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韩小四沉心练武,尤精剑术,武功造诣是韩氏兄弟中最高的。
适才村道上,韩三、韩小五、韩小六三兄弟围攻的黑衣人林小翠,如果小翠有韩小四的武功的话,兄弟仨拼尽全力,在她的剑下,也走不过三招。
也正因为韩小四武功高强,才被大哥韩三委以独自暗行之重任。
韩小四寻迹跟踪赖兴华等捻众来到大刘庄,左等右等不见大哥韩三带人马前来。便夜入张氏守寡的刘家,以期在东厢客房跟张氏大姐来场短暂的鱼水之欢。
及至见面,衷肠互诉后,大姐问起小弟因何而来时,韩小四一五一十、未加隐瞒、道清原委,张妞听闻顿觉哀伤。
颍州府治雉河集的张氏族人,捻军头目张乐行的缘故,惨遭清廷数次围剿,几近灭族。张乐行带出来的族人也大多战死沙场。
现在听韩小四说到徒骇河之战,捻军全部覆灭。张妞明白:与她有亲戚关系的治雉河集张氏族人仅存张宗禹与张皮绠两人了。但她一弱女子,能做什么?
一柱香后,云收雨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