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水榭廊桥之上。
探春见了那人影,笑嫣顿开,挥着手中丝帕,在桥上唤道:“三哥哥!”
她自从那日搬到东路院,因如今去西府和东府,路途都有些繁琐,出门必定要安排马车。
探春知道嫡母对贾琮芥蒂已深,加上她刚刚搬入东路院,不想因出门走动,闹得太过张扬,所以搬进几日都没出门。
她算起已有三日没见到贾琮,原先不管住在东府还是西府,只要贾琮没有公差在家,兄妹必定每日走动,得空还说一车子闲话。
如今两人乍然远隔,让探春颇有些不适应,但她心思精明细腻,知道眼下是嫡母最不得劲之时。
左右熬过这段敏感时间,以后便是常出门,就说去西府看老太太,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今天如果不是宝钗让她到梨香院陪客,只怕探春还要在东路院干巴巴窝着。
本来探春想着陪过客人,便去东府逛逛,去找二姐姐和三哥哥说话。
没想到进园子刚走几步,就遇上数日不见的贾琮,竟有些久别重逢的喜悦,情不自禁便开口叫唤。
宝钗自然早认出那是贾琮和宝玉,走在前面的是姨夫贾政,另外一人必定是保龄侯。
只是她稍许年长,且和贾琮只是外亲,不像是探春那样的堂亲兄妹,所以不好表现太过无忌亲昵,只是站在桥上微笑看着。
……
因早上保龄侯夫妇带着湘云到府,贾琮作为家主,又是晚辈的身份,自然免不了要出来见客。
他在堂上和保龄侯李氏见礼,留李氏和史湘云在荣庆堂说话,自己由贾政、宝玉作陪,带着史鼐去荣禧堂奉茶相谈。
听到身后传来呼声,他回头看去,见探春站在廊桥上,身姿窈窕婀娜,犹如风中扶柳,一身玫红折枝刺绣长袄,在阳光下鲜亮夺目。
发髻上的点翠镶珠步摇,闪耀着璀璨的宝光,肤色如玉,俊眼修眉,英气妩媚,盈盈动人,让人见之忘俗。
走在前面的贾政和史鼐,似乎正聊着热络的话题,并没察觉身后女儿家娇丽的呼唤。
贾琮笑着向探春招手,却并没有说话,转过身继续往荣禧堂而去。
宝玉倒是听到自己三妹妹的声音,也惊喜的和探春招手,见探春虽看向这边,就像是没看见自己似的,心中不禁郁闷。
只好继续深一步浅一步,继续跟在贾政身后。
想到要去荣禧堂陪客,听那些仕途经济的寒暄和话题,宝玉的心情变得很是低落衰败。
……
廊桥之上,站在探春身边的夏家姑娘,听到探春在桥上叫三哥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遇到了谁。
方才背对自己的少年,倾顾转身,灿灿阳光之下,无双隽美的容貌,清卷英睿的气度,让性子骄傲锐厉的夏家姑娘,微微晕眩失神……。
这就是都中闺阁窃窃私传的贾家凤雏,文华惊世,一战封爵,承袭两府,还生得无双得意的品貌,果然名下无虚……。
那位衣裳富丽、五官俊秀的少年,既然叫探春三妹妹,必定就是那个宝玉。
夏家姑娘觉得宝玉也算一等人物,但和这少年勋爵的风姿器宇相比,立时便黯然失色。
她心中不断盘旋方才那惊鸿一瞥,一颗心有些燥热。
也不知太太说的那薛家大公子,与这少年威远伯相比,有他几分成色?
但凡他有这威远伯一半蕴藉风流,便是嫁给他也值了……。
……
荣国府,荣禧堂。
贾琮、贾政、宝玉等引着史鼐到荣禧堂奉茶,管事丫鬟小红早就得了信息,连忙让下面粗使丫鬟打开院门。
又亲自去烧水烹茶,等到贾琮等人入堂坐定,她便让粗使丫头端了茶盘跟着,自己亲手给贾琮等人奉茶。
贾琮见荣禧堂内外各处,收拾得窗明几亮,一尘不染,知道小红做了这里管事丫鬟,日常行事颇为用心。
他接过茶碗时,微笑着对她点头赞许,这小红也是心思极灵透的,自然懂得贾琮意思,心中不免满心欢喜。
她想起当日被王夫人撵出宝玉院子,麝月曾提醒过她,要想不受这委屈,只找凤奶奶和琮三爷,这两人其中一人,必定就能翻身。
只是她还没去找其中一人,万没想到贾琮就给了她大体面,一气将她升做荣禧堂二等管事丫鬟,让她有了极好的前程。
原先她只是宝玉院里三等粗使丫头,看着似乎只升了一级,但架不住这是二等执事丫鬟的职司。
且还是正溯荣禧堂的管事丫鬟,傻子都看得出她已成了贾琮的心腹。
如今小红这荣禧堂二等管事丫鬟,比起宝玉身边的一等丫鬟袭人,在西府明里暗里都更有位份体面。
突然就得这等恩惠脸面,着实让小红对这少年主子,生出不少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
自她入荣禧堂做事,虽贾琮平时很少来这里,但她每日调派丫鬟婆子,对堂中诸般事务,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王熙凤中途曾来看过两次,对小红的勤勉小心,十分赞许,只觉得当日贾琮和自己都没看错人。
……
宝玉见了小红端茶过来,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当日自己身边丫鬟不在,就是这后院打杂的小红,跑来给自己倒茶。
她虽没有晴雯五儿那样的美貌,但那次被宝玉注意到后,也觉得这是个清俊灵巧的女儿,丫鬟之中也算难得了。
宝玉正想着日后可以好好亲近,没想到他那日没在院子里,回头就听说小红被太太撵出去了。
虽然秋纹在他耳边说了小红不少歪话,但宝玉一句都听不进去,想到小红无端受辱,心中满是惋惜伤痛。
但是让宝玉去驳王夫人的意思,将小红重新讨回来,他是绝没有这气性和胆量的,只能又做了一场缩头乌龟。
他为了此事丧声歪气了两日,就把这事给忘记了,没想到传来贾琮升小红做荣禧堂二等丫鬟的消息。
东边日出西边雨,又白白让贾琮捡走了个可心的丫鬟,这让宝玉心中着实膈应。
今日在荣禧堂中和小红相见,宝玉自认为不该是平淡,多少出现些戏本中旧人再见意悲戚的场景,才不负他一贯对女儿家的心思。
却见小红双颊微晕,纤腰扶柳,步履轻快,眉眼带喜,心中似乎有说不出的安乐快意,那里和悲戚有一毛钱关系。
宝玉心中一阵别扭伤痛,小红被太太撵出去,从此再进不得我的院子,如此哀痛欲绝之事,她怎么也不伤心?
在宝玉的眼里,这荣禧堂是府上仕途经济汇聚之地,实在让人厌弃之极。
此时,次位上的史鼐正满心踌躇,讲述自己即将外任之事,听得宝玉脑子一阵阵晕眩不适。
无意中看到小红正站在厅堂一角,正等着倒茶续杯,一双明眸似乎不离贾琮,像是生怕服侍不好一般。
宝玉心中生出怜惜,贾琮将小红这样清秀灵巧人儿,从此幽闭在这等仕途污朽之地。
当真是牛嚼牡丹,不知怜香惜玉是何物,白瞎他长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
其实正月初二那日,史鼐史鼎两兄弟,就已上门给贾母贺岁。
今日史鼐再次登门拜望贾母,是因他刚接到宫中圣旨,嘉昭帝赐下恩典,放他外任陪都兵部右侍郎,接替张康年留下的空缺。
自金陵爆发卫军大案,主犯杜衡鑫为金蝉脱壳,让他麾下从犯之一,原陪都兵部右侍郎张康年,做了他的替死鬼。
即便杜衡鑫机关算尽,还是被人向贾琮告密,最终被贾琮擒获于水路之上,并遇刺身亡于押送途中,到如今这依旧是桩悬案。
张康年作为大案从犯,虽然死于非命,但逃脱不了身后清算,不仅自家被抄家罚没,妻子儿女从此流落无依。
张康年之所以在江南官运亨通,历任苏州卫指挥使、金陵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陪都兵部右侍郎等官职。
都是得到皇长子赵王李重瑁扶持举荐,才能如此仕途顺畅。
而且,张康年和赵王妃都出身大周望族江陵张氏,两人还是嫡亲堂兄妹。
因此,张康年和赵王是极亲密的姻亲,更是不折不扣的赵王一党。
贾琮侦破金陵卫军大案,张康年大案从犯身份曝光。
数年前水监司从外海掠夺大批财富,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留下令人忧心的疑窦。
这一切都极大触动嘉昭帝心中敏感的神经……。
……
赵王李重瑁是最有才略的皇子,少有神童之名,从小学文学武,都有卓异之举,是类似贾琮这样的少年英杰,十分得嘉昭帝器重。
特别是在武事方面,赵王有皇祖之风,被文武朝臣称为天生名将。
二十岁那年曾率领十万大军,进驻西北吐蕃边陲。
于河州杀察罕部峪王,斩首两千,俘虏察罕部勋爵十五人,兵将万余人,立下平定残元察罕部的大功。
文武双得的美名,使赵王在朝野具有良好声望,几乎所有人都有共识,赵王英睿出众,皇子之中无出其右,必是将来继承大宝之人。
在金陵卫军大案未被侦破之前,嘉昭帝也一向对赵王期许颇重。
火器司每次新研火器试发之事,都被视为军国秘要,非嘉昭帝心腹肱骨,难以获准参与。
而赵王是唯一参与的皇室中人,可见嘉昭帝心中对他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