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道:“老祖宗,明天护送太妃入陵,一应车马都已安排好,要跟去服侍的丫鬟婆子,我也都挑伶俐的跟去。
因老太妃入陵,前后各项规矩礼仪,需要耗费三日时间,我这边正在找落脚的院落,北静王妃甄二姑娘送来口信。
说是北静王府已租了合适的地方,已把东上院留给了老太太,北静王太妃和王爷夫妇都住西下院。
我和太太的住处,也就在东上院附近,服侍老祖宗都很便利。”
这次甄老太妃灵柩入皇陵,四品以上官员、贵勋之家诰命,皆需护灵入葬,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在护灵之列。
但是邢夫人新丧夫,需作避讳,不宜为太妃送灵,于是宗人府便让王熙凤替代送灵,因王熙凤是荣国世子之妻,未来的承爵诰命。
这一消息已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心知肚明。
王熙凤更是喜出望外,她朝思暮想的诰命尊荣已近在眼前。
因此,这些日子王熙凤做事的劲头很高,在老太太面前已愈发孝顺殷勤。
贾母说道:“甄家二姑娘是个好的,虽说做了王妃,该有的礼数是一点都不少,且这次贾甄两家差一点就做出亲家。”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说的是,金陵甄家的甄二姑娘和甄三姑娘,果然都是极好的。
就说那甄三姑娘,虽和三弟的亲事没成,可是大老爷的丧事,三姑娘几番派人致悼,可算是有心了,她和三弟没做成夫妻也是可惜了。”
这时鸳鸯过来回话,说道:“老太太,刚才三爷身边的晴雯过来传话,说三爷刚得了宫中上皇口谕。
让三爷明天一同护送太妃灵柩入陵,到时三爷要和老太太、太太一同出门。”
贾政听了脸有喜色,说道:“老太太,这次护送老太妃灵柩安寝,需要四品以上官员资格,琮哥儿如今才是五品正官,就能有此殊荣。
他这次虽因父丧而被夺情赐婚,但是太上皇对他的看重,却是半分不减,琮哥儿能这般得父子君王看重,实在是皇恩厚重。
原本明年春闱琮哥儿只要下场,必定就能得进士出身,但他因父丧,只怕要被夺情科举,颇为可惜。
不然的话,明年荣国贾家就有正经举业出身的弟子,琮哥儿的仕途也不会再局限于五品。”
贾母听了这话心情复杂,每次老太太听到贾琮出彩的事,从情理上说也是高兴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
只是在出风头这事上,贾琮未免有些太过了,总让老太太心中生出莫名的压力。
归根到底,是贾母愈发意识到自己这几个孙子,彼此差距实在太远。
贾琏宝玉等嫡子还是一事无成,但贾琮一介庶子却封爵做官、名动天下。
在大宅门中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子弟之间如此天差地别,难免会有乾坤失衡、肘腋生变的隐患。
当初贾琮在辽东立下战功,宗人府不知发哪门子神经,派人到贾府提改立世子之议,便是这样的预兆明证。
……
贾母皱眉对贾政说道:“当初你老爷临终遗本,让上皇恩典赐了你官职,从此你也就落下心病,半辈子对举业二字,念念不忘。
你的珠儿是个读书的材料,倒也罢了,可是我的宝玉,也是被你天天逼着念书,搞得见了你这老子,胆子先破一半,就像是避猫鼠似的。
如今你又把举业的事情,都寄望在琮哥儿身上。
我们这样的家门,儿孙子弟守住祖宗传下的勋位和家业,才是一等一重要,其余何必如此强求。
那小子十四岁就已封爵,又挣下这么一份家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搞什么春闱。
你也不要尽唆摆他什么正经举业出身,把眼下的爵位和官职受牢靠才是正经。
非要让这小子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你才甘心吗,真要弄的这么张扬,树大招风,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王夫人在一旁笑道:“老太太经过的事情多,说的才是正理,不过老爷也是希望家中子弟出色,这番心意也是好的。”
王熙凤见堂中气氛有些生硬,连忙上去插科打诨一番。
这是王熙凤最擅长的本领,顿时让堂众气氛又重新顺滑,让贾政如同掉进棉花堆,再也找不到半点发力的地方。
贾政心中微微叹息,不过贾母这番见识说辞,他也不是第一次听了,虽心中不自在,不过好像早就教训习惯了。
贾政只觉得家中暮气日重,但他又没有好的法子破解,实在如之奈何,
他又耐着性子,陪着贾母说了几句闲话,见贾母重新松了神色,便找了由头回梦坡斋书屋。
今日单聘仁、詹光等人都在,贾政觉得还是和清客谈论诗文更自在,省得一个人自寻烦恼。
……
翌日,护送甄老太妃的灵柩的队伍,从大周宫城慈安门出发。
所有参与护送太妃灵柩的高官和贵勋诰命,早早就侯在慈安门两侧,等到送灵队伍出了宫门,便各自汇聚到队伍之中。
很快,一支首尾相顾数里的队伍,旌旗招展,气势俨然,恢弘浩大,向城南郊外洪宣帝陵寝行进。
嘉昭帝不仅让当朝皇后亲自送灵,还派出自己两个成年皇子,赵王和宁王同行护灵,皇室之中送灵的亲王、公主、驸马更是不在少数。
更不用说数百四品以上高官,还有神京城内所有贵勋诰命。
甄老太妃的送灵队伍,规格之高,哀荣之盛,十分罕见。
贾琮看到如此荣盛的送灵队伍,想到嘉昭帝一向的心术手段,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慎然警惕的心情。
他想起在原来的轨迹之中,甄老太妃薨逝之后,金陵甄家没过多久,便被皇帝除官抄家。
贾赦和甄世文涉及火枪私运私造的消息,此刻已通过金陵锦衣卫诋报送入宫中,嘉昭帝必定会对此进行彻查。
甄贾两家受此时牵连论罪,只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献出后膛枪的图纸,如果不是贾赦死得如此及时,锦衣卫只怕早从贾赦口中挖出重要信息,大祸早就已经来临。
但整件事不会随着甄世文和贾赦的死亡,就此完全抹去所有痕迹,这世上的事情,紧追不舍,查根究底,总会找出蛛丝马迹。
嘉昭帝将甄老太妃的送灵葬礼,赋予如此高规格的礼遇,远迈同例,非同凡响,皇恩浩荡,震铄朝野。
但是,他日如甄家事发,皇帝严峻刑律,除爵抄家,同样也是国法森严,恩罪同论,不偏不倚,旁人难以指谛!
……
整整三日的入葬安椁典仪,进行得十分隆豪奢,等到一切落成,参加送灵的宗室、官员、诰命都纷纷回城。
贾琮也跟着贾母等人的车马,准备一起返回宁荣街。
一行车马离开皇陵,走了两盏茶的功夫,贾琮突然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宽大马车,车旁除了几名护卫,还有一个妇人和一个小丫鬟。
贾琮认出那妇人是金彩甄家内院管事,曾受到甄芳青之命,到荣国府拜祭贾赦。
而那位相貌清秀标准的小丫鬟,贾琮在金陵也见过几面,是甄芳青的贴身丫鬟,至于叫什么名字就不知了。
贾琮只是微微一愣神的功夫,只见那小丫鬟不停向他招手,还快步向他跑来,贾琮叫停车队,自己拨转马头,缓驰而去。
威远伯,我是三姑娘的丫鬟蓓儿,我们姑娘在车里,请伯爷过去见面。
贾琮心中微微一颤,当初他金陵认识甄芳青,对这位才智出众的女子,心中一直十分欣赏,但毕竟交往不多,也就此而已。
所以,他才会对后面突如其来的赐婚,心生抗拒,但是经过这样一番波折,甄芳青差点就成了他的妻室。
虽然丧父夺情赐婚,但他对甄芳青难免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与当日在金陵相见,显得迥然不同。
贾琮下马,登上车辕,掀开车帘,便问道一股清雅沁人的幽香。
只见甄芳青坐在车中,一身服孝的素白衣裙,衣带轻缓,清朴无华,清丽秀雅,风姿玫然。
满头秀发只是简单的梳成纂儿,并无其它首饰,一双妙目澄澈如水,盈盈有光,似乎一眼能望到人心里。
她见贾琮进来,微微一笑,雪白晶莹的俏脸上,梨漩微显,盈盈动人,落落大方,无半点闺阁女子的拘谨。
贾琮发现她比在金陵之时,几乎廋了一圈,眼神虽然清澈,但却难掩一丝倦意。
甄芳青说道:“玉章,金陵一别许久,我到神京之后,一直都在宫中,今日特邀你一见。”
贾琮回道:“三姑娘,比在金陵之时清减了许多,还望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甄芳青微笑道:“当日你到金陵,我说过等到有暇,陈樽扫榻,裁句拨琴,同伦和畅,可却一直没有机会。”
说到这里,甄芳青微微脸红:“那时我也从没想到,我和你会有今日之事,差点……差点就做了……,或许真是有缘无分。”
贾琮一向口舌伶俐,但听出甄芳青话语之中,难以抑制的酸楚,此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甄芳青微微一笑,脸上少女的羞涩黯然,慢慢隐去,神情又恢复清明,说道:“我得了上皇恩准,要在皇陵为太妃守制半年。
我知道玉章是雍州乡试解元,明年春末下场春闱,必定得进士之荣,那个时候我应该还在神京,能一睹玉章科场荣耀。”
贾琮见甄芳青转变了话题,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听她说道春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家父新丧,按照国朝礼制,此次春闱必定要夺情,我大概只能赶三年后的春闱了。”
甄芳青听了这话,望着贾琮遗憾的神色,一双美眸微微闪动,安慰道:“此番伯父过世,你已被夺情……赐婚。
或许圣上恩典,不再夺情科举,也未为可知,倒也不必过于多虑。”
贾琮微微一笑:“但愿能如三姑娘吉言。”
甄芳青又微微一笑,说道:“我一人独居神京,守制半年,到了回返金陵之时,玉章来送送我,这之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贾琮神情肯定的点头,回道:“到时我一定会来。”
甄芳青又望了他一眼说道:“你家里人还等着,且先回去,容后再见。”
等到贾琮下了马车,甄芳青掀开车帘,看着贾家车队远。
她思索了片刻,对丫鬟蓓儿说道:“告诉车夫,现在马上回宫。”
蓓儿奇怪问道:“姑娘在皇陵的住处已安顿,怎么这会子突然想到回宫?”
甄芳青明眸盈盈,说道:“我要回宫向上皇他老人家求一桩恩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