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大周宫城,乾阳殿。
站在下首的顾延魁心神紧绷,当今圣上将火器之业,视为开疆拓土,缔造远迈先皇帝业的基石。
他能想象得出,圣上得知新型火枪的失窃,就预示着新式火枪营造机密的泄露,这将给大周带来难以预料的危机。
圣上心中的忿怒和猜疑,将会是何等阴沉凝重。
虽然事情发生在辽东鸦符关,但他这个主政武事的兵部尚书兼九省统制,无论如何都没法置身事外了。
他听到那份辽东总兵府信报,被嘉昭帝丢在御案上的声音,信报在御案上前滑了几寸,透着厌弃和懊丧的味道。
嘉昭帝阴森森嗓音,在空旷清冷的大殿中响起。
“辽东火器营军士换防,发生在一个月前,为何鸦符关武库新式火枪被盗,消息如今才传到神京!”
顾延魁回道:“启禀圣上,按照常理,遇上辽东火器营和神京五军火器营进行换防,都会顺带损耗故障火枪一同返回神京。
以便火器司工坊维修,但是一月前那次辽东火器营换防,换防火枪兵回归目的地不是神京,所以就未携带损耗故障火枪。
有人便是钻了这个空子,乘机从武库中盗取这九支故障火枪。
按照贾琮制定的辽东火器武库规章,武库官需定期清点核对库存火器数量,以便及时掌握库存火器情况,以备不测。
但是当职的武库官不知是玩忽职守,未曾定期清点数量,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并未及时上报火器失踪情况。
直到辽东火器营半月前进行第二次换防,需要携带损耗火器返回神京维修。
鸦符关主将刘永正亲自盘查火器武库情况,才核对出少了九支损耗故障的改进型鲁密铳。
等到他要亲自拿问武库官张浩东,却发现此人无故失踪。
刘永正意识到事情蹊跷,便派出大批人马四处寻找此人,最后在鸦符关往西五十里处,发现此人尸体,系背部中刀而死。
那九支改进型鲁密铳失窃,必定是张浩东受了他人指使和好处,监守自盗所为,事发之后又被杀人灭口。”
嘉昭帝目光阴沉闪烁,说道:“火器是镇国利器,千里长堤可毁于蚁穴,一个小小的武库官,所行所为也可流毒千里!”
顾延魁说道:“臣请圣上下诏各地卫所和锦衣卫千户所,严查各地过路可疑客商,搜寻失窃新型火枪。
并对各地民间私运和私藏火器,进行清查严惩,以震慑鬼魅宵小。”
其实不管是嘉昭帝,还是顾延魁,都是智慧通达,见多世事波诡之人。
有人能买通鸦符关的武库官,神不知鬼不觉盗走新式火枪,在长达半月时间内无人知晓,事发之后干净利落的杀人灭口。
说明幕后之人很清楚鸦符军中的一举一动,懂得扼要拿捏两军换防的空隙。
整件事情的额始末,统筹缜密,举动果断,绝对不是什么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
靠着在沿途各地盘查,想要就此揪出幕后之人,或寻回九支被窃的新式鲁密铳,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能性非常之低。
顾延魁提议之事,最多不过是亡羊补牢,借此机会肃清民间火器违规之举,对觊觎火器之人略作震慑,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效力。
嘉昭帝说道:“朕会派内衙得力之人,到辽东探查火器失窃根源。
另外你从五军营抽调五百人马,加强城北火器工坊的守备防护,对工坊人员严防监督,防患未然。
朕倒是想看看,那些盗走新式火枪之人,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他们到底意欲何为,如果想借此仿造出新式火枪,又想用在何处!”
……
日暮低沉,天星耀空,远处传来寒山寺悠扬轰鸣的钟声。
贾琮等人上了郑小海的客船,在姑苏城内河航行了半个时辰,便汇入主干的涛涛江流中。
而姑苏城刚刚掀起的骚动,被暮色中乘风破浪的航船远远抛在后面。
豆官年岁稚嫩,正是最没心没肺的时候,她爬墙溜出金碧园给贾琮报信,就这样再不回去,而要跟着贾琮远赴金陵,也半点不放心上。
船驶入大江,她见到楚天高阔,江涛渺渺,心中大感兴奋好奇,船头船尾到处跑,自顾自的作乐玩耍。
贾琮见龄官坐在船舱中,默默无语,秀眉微蹙,双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琮问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担心你师傅?”
在金碧园中,贾琮见到戏班的女教头对龄官十分疼爱,临走时还不忘给她起了艺名,龄官对这位师傅也十分眷顾。
“我就这样走了,那罗指挥找不到我了,会不会为难师傅和文官、芳官、藕官、蕊官……。”
贾琮听她话音柔蜜,神情担忧,说了一大串戏班中人名字,唯独不提班主陈有财。
估计小姑娘对陈有财将自己卖给罗雄,十分厌恶不喜,所以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起。
贾琮微笑道:“那罗指挥让人围了金碧园,是为了要找到你,也是担心戏班的人给你报信,坏了他的事。
如今你离开了姑苏,他再拘着戏班子里的人,也是没有用处的,况且你是我们带走的。
他知道我和邹小姐的身份,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而且这事已闹到明处,真为难你师傅和姊妹来泄愤,就是要和我们撕破脸了。
他能做到正四品的官,就不是个莽撞的傻子,就要顾及官场体面,绝不会做这种顾前不顾后的事。
而且我已给他的上官去书信,等到金陵发了回信,他就更加不敢胡来,你师傅和戏班的姊妹们,必定会安然无恙。”
龄官听了贾琮的话,觉得都是道理,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
她从小便在困苦中长大,自从被卖到戏班,日常都做洗衣做饭的杂活,每日只在方寸大小的戏班子里忙碌。
她对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能认识的就是戏班子里那些人,眼中所见,只是庸庸碌碌、战战兢兢的度日。
直到那天她遇到了贾琮和邹敏儿,才知道这世上竟这么出色的人物,和戏班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班主要把她卖给罗指挥作践,她的师傅当年是技艺超群的名角,是她最崇拜佩服的人,可是连师傅都拗不过班主,救不了自己。
这贾公子一来,只是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可恶的班主制得服服帖帖的,只能让贾公子带自己走。
而且他对自己也很好,不仅说话和气好听,出门一步都喜欢带着自己。
昨天那罗指挥闹出这么大动静要抓自己,贾公子还是能妥妥当当带自己离开姑苏。
只要他在自己身边,龄官就觉得有了依靠,什么都不用害怕。
船舱里的邹敏儿总觉得贾琮对龄官,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怜惜,每次和她说话,都透着让人心动的温存耐心,让她听了心中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