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亦扬像是哭过后回来的。
苗荼急匆匆从二楼下来,正好撞见男生红着眼眶进门,兄妹俩四目相对,陈亦扬立刻别过脸去。
低头吸吸鼻子,陈亦扬装作没事人似的,问她:“傻站着看我干嘛?”
苗荼站在楼梯口没动,打手势:【你还好吗?】
见她哥匆匆关门出去找人,苗荼不知缘由也直觉不对,快步上楼回卧室,在窗口看到两人站在院门外。
若水月色倾洒人间,慷慨落在陈亦扬周身,连修长倒影都有银光点缀,却忘记分给围栏阴影下的徐砚白半分光亮。
苗荼看不清表情、听不见声音,也能从陈亦扬不断逼近的身体动作中看出急迫。
相比之下,专注哄低头煤球的徐砚白,就显得格外平静。
客厅里,苗荼见陈亦扬支吾着不回话,心里一紧,猜想会不会是自招考试出了问题。
可班主任老黄今天还宽慰她,说事情已经解决,对方只是流鼻血、伤势并不严重,加上同是高三生,不想在最后关头惹事。
从她哥嘴里是问不出答案了;苗荼回房关门后,坐在书桌前给徐砚白发短信。
【苗荼:黄老师是不是说过,我哥的自招考试不会因为打架的事情受影响?】
忐忑发送短信,好在对面回复的很快:
【徐砚白:是的,怎么了?】
苗荼长舒口气,放下心来:【没记错就好,我哥今天有点奇怪,要是他刚才和你发脾气,我替他和你道歉。】
【他没有,】
徐砚白第一次发来以逗号为结尾短信,苗荼猜想是误触发送,却迟迟没等来第二条。
当她又以为对话要就此结束时,手机在掌心震了震。
【徐砚白:你今晚还学习吗?】
提问略显突然,印象里似乎是男生第一次主动关心她学习;苗荼敲下“当然”二字,在顶灯投落的暖黄灯光笼罩下,缓慢眨眼,忽地想起某天凌晨一段对话。
删除原答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最近又做噩梦了吗?】
足足五分钟过去,徐砚白依旧是相同答案:【偶尔。】
“......”
盯着短信沉思几秒,苗荼起身在储物柜里翻出三只淡蓝色气球。
——这是新年前一晚,为了让她能“听见”乐声,徐砚白亲手送给她的。
充气的气球不好保存,苗荼将大部分气球放气保存,只留三只最圆的放在柜子里。
淡蓝色气球摸上去凉凉的,尾部系着白色细绳,苗荼拿出黑色马克笔,小心翼翼在其中一只气球表面涂涂画画。
很快,一只歪歪扭扭、但十分可爱的小幽灵跃然而上。
捧着气球满意欣赏了会,苗荼推开窗户任晚风钻进房间,又探出身体,将三只气球系在窗外晾衣服的细铁杆上。
末了还不忘调整中间的气球位置,好让小幽灵正朝向对面瓦房。
凛冽寒风,苗荼轻轻打了个哆嗦,关窗躲回暖房,低头想给徐砚白发消息。
措辞打字时,余光却瞥见对面二楼唯一亮起的、小到无法称之为窗户的方形通风口,突然也晃晃悠悠飘出三只气球。
微愣半秒,双眼倏地亮起来,苗荼急急凑到窗边想看清,却发现对面三只气球,也涂涂抹抹画了东西。
一只画着蹦蹦跳跳的小幽灵“幼稚鬼”、短短小手抓着橘瓣,像是在和苗荼那只打招呼;
另一只则是可爱风的星星拟态,正趴在枕头上呼呼大睡。
今夜星辉璀璨,苗荼鼓足勇气仰望天空,眼底倒映点点繁星,明亮夺目,却都敌不过气球睡得正香的那一枚。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徐砚白在某种程度上,都畏惧黑暗。
回想无底洞一般的黑带来的恐惧与无力感,苗荼收敛脸上笑意,低头打字:
【苗荼:书上说,星星比太阳还要大,因为距离太远,偶尔会被云层遮挡,但星星一直都在。】
【苗荼:身边漆黑一片的时候,说不定星星就在头顶,只是需要你再等等。】
义务教育不负责培养艺术气息,苗荼看着刚发送的两条消息,字里行间都是硬凹文艺,尴尬地手指蜷缩。
好在徐砚白没让她狼狈太久,在对窗三只气球迎风飘飘然时,男生发来短信:
【徐砚白:好。】
【徐砚白:如果今夜梦到星星,我会记得替你向最亮的那一颗问一声好。】
-
陈亦扬打人事件的后续影响,远比苗荼预想的还要恶劣。
虽然学校没有下达惩罚,但苗荼依旧与日俱增的清晰感受到,周围同学悄然变化的眼神。
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根本藏不住心事,哪怕嘴上不讲,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情绪,也一定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直到某个周一课间,在苗荼畅通无阻地回头请教徐砚白数学题时,突然意识到,半月前还拥挤不堪的教室后排角落,再也没有人来了。
陈亦扬收起一贯的散漫,冷眼面对所有人;同学们感到害怕,甚至连徐砚白也一并不敢接近。
苗荼几次问原因,男生都一脸不耐烦:“管他们做什么,没几个月就分道扬镳了。”
哪怕坐在班级最角落,苗荼连上课都不断感受到有人望向他们,眼神里充满打探、怀疑、甚至是恐惧与厌恶。
那些目光如有实质,像是寒冬漫长无尽头的晚风,久久盘旋身边,阴沉而冰冷。
苗荼不明白原因,同学们的眼神,让每每忍不住想询问的她望而止步。
她承受不住出去透气,肩上千斤沉的重担立刻消失不见,只是再返回教室时,又一次毫不意外地发现人们对着陈亦扬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