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郦镇,初雪比往年来得早上许多。
傍晚时分,天际雾蒙蒙泛着灰,莹白雪粒纷扬落下,在风中欢快打旋,落地消融不见。
苗荼伏在桌面,埋头苦战第五张数学卷。
十一月末,高考只剩七个月时间,日子只剩下成堆的试卷、无穷无尽的考试,以及黑板上递减的倒计时。
杂货铺的储物间用作临时书房,灯光昏黄,苗荼奋笔疾书,桌子随着写字动作轻晃,发出细微声响。
压轴题计算量极大,她抓来一张演算纸,对身后出现的人影浑然不知。
直到凉风忽地吹过后勃颈,苗荼惊地回头,看见父亲站在窗边。
苗肃刚过五十,笑起来时脸上皱纹明显,曾经的体力劳动压弯背脊,发间能窥见几缕灰白。
苗荼放下笔,起身朝父亲打手势:【爸爸,需要我帮忙吗?】
家里条件不算殷实,主要收入来源是脚下这间杂货铺,周末赶上进货时,苗荼和哥哥会来帮忙。
苗肃摇头指向窗外,笑着面向女儿:“外面在下雪,要不要出去玩会?”
耳边寂静,苗荼盯着父亲嘴唇一张一合,圆眼忽地睁大,起身朝窗边小跑过去。
郦镇居然下雪了?
南方人对下雪总是格外憧憬,苗荼上次见雪景还是三年前;那天她和哥哥饭都不吃,在自家院子里堆了一整晚雪人。
她从窗口探出身体,迫不及待地伸手接雪。
初冬寒风迎面袭来,细雪松软微凉,轻轻落在掌心,瞬间化成莹润水滴。
见状,苗荼弯眉笑起来。
窗边的女孩五官精致,十七岁的脸庞有几分稚气未褪,乌黑长发盘起更显雪颈细长,仰面望向落雪时,清透滚圆的黑眼倒映着满园雪色。
兴冲冲玩了好一会,苗荼才想起少了个人,转身打手势询问:
【哥哥呢?】
苗肃笑答:“你哥去车站接人了。”
苗荼眨眼:快吃晚饭的时间出去接人?
母亲在家做饭,她想不到要去车站接谁,面露疑惑:【是有亲戚来了吗?】
“是隔壁徐奶奶在大城市的孙子,和你差不多大,”苗肃忽然想起什么,打趣道,
“小时候你成天跟在人家身后,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怎么,现在全都忘了?”
“......”
豆丁时期的糗事谁还记得;苗荼摇头否认,表示对这位“城里人”毫无印象。
她有些想不通,既然这位和她差不多大,几月后也得高考,怎么会这个节点突然回来?
“听说是转学,”苗肃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徐奶奶给我看了照片,挺帅一小伙子。”
父亲连班里泼猴一样的男生都评价“长相周正”,苗荼根本不讲这句夸赞放在心上。
被飘落袖口的雪花吸引,她再次扭头转向窗外,瞧见后院堆积的货物,后知后觉想起,她来店里是要帮忙清点货物。
忙完再想玩雪的事吧。
苗荼默默祈祷大雪能再下久些,忽地感觉脖子被软绒绒的围巾裹住。
父亲满是茧的手粗糙温热,苗荼乖乖站直仰头,目不转睛地望向男人。
听力的缺陷,让她只能通过唇语“听”人说话,由此目光总是格外专注,一双圆眼明亮澄澈。
“店里的事不用小孩子操心,”苗肃为女儿戴好围巾,抚平苗荼头顶翘起的乌发,
“难得下雪,错过可别又哭鼻子。”
苗荼被围巾裹住小半张脸,不服气地用手势反驳:
【我马上17岁了,才不是小孩呢。】
“在你爸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
苗肃从试卷下翻出手机,是他几年前买的诺基亚,递过去:“实在想帮忙,出门帮我看着点门口的板车,挡路就来通知我。”
苗荼被父亲摁着肩膀推出店外,亮晶晶的双眼仰望漫天雪景,终于经不住诱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她踩在门栏,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朝父亲摆手示意:
【那我玩一会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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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内雪景与暮色参半,沿街路灯映落鹅黄光束,细雪纷飞,宛若舞姿妙曼的精灵。
苗荼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地板,嘴里哈出白气,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捧手接雪。
很快,手背上生冻疮的地方开始隐隐刺痛。
她天生皮肤敏感,每逢冬季,手背关节位置总会成片泛红,要来年开春才好。
苗荼拢手到唇边哈气,记着父亲的交代,没走太远。
正值晚饭时间,路上行人寥寥,唯有钻进鼻尖的饭菜香气渐浓。
窄巷内,停在铺门口的板车尤为扎眼。
隔着过堂,苗荼看见父亲独自在后院一趟趟搬货,背影佝偻,时不时要扶腰休息。
垂眸,她转身走向铺门口的板车。
家里不许她干重活,苗荼只能回忆父亲平时动作,生疏地抓起板车前两根横栏,屈膝,身体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