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槛君将口罩向鼻梁上提了提,谨慎小心地绕开这些人,走向电梯。
等了不知多久,电梯终于下落到一楼。看到身边同样在等电梯的人无一不是左手大包右手小包,有的甚至还带着自家打的棉被,沈槛君放弃了和他们争夺电梯空间的机会,从步梯爬上三楼住院部。
到了肿瘤科的楼道口,沈槛君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哭。哭声的主人似乎经过了极力的隐忍压抑,却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他穿过不算长的走廊,从数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身边走过,推门迈入许玫所在的病房。
许玫已经拿片酬尾款补齐了上个阶段的治疗费以及住宿费,此时感觉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也有心情坐下来给正在睡觉的爸爸剥橘子了。病房里开着空调,坐久了会感觉有些冷,好在窗外有暖暖的阳光照进来。
阳光洒在她身上,逆光看去她整个人被一圈光晕围绕着,再配上她脸上宁静的微笑,沈槛君一瞬间想到一个词:圣母。
许玫听到开门声,扭头看过来。
“沈先生,你来了。”她说。
沈槛君有些尴尬,因为他是空手来的。病床上睡着的人看起来应该是许玫的父亲,肿瘤科,那不就是癌症吗?
许玫说:“沈先生请坐,我给你剥个橘子吧。”
她丝毫没有避讳父亲的意思。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让高高在上的沈槛君看看,卑微如泥的凡人是如何对抗苦难的。
最起码,他必须为自己随口对人开出一小时一千块的陪聊费感到内疚。
沈槛君动作僵硬地接过许玫剥好的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是酸是甜他都没尝出来滋味。
他干巴巴地问道:“这是你父亲么?他治疗得还好么?”
许玫说:“嗯,是我父亲,肺癌,在尽量拖时间。”
沈槛君说:“抱歉……”
许玫明知故问:“沈先生为什么对我道歉?”
沈槛君说:“早知道你在陪你父亲,我就不会强迫你和我见面了。”
许玫说:“不白陪,一小时一千,沈先生记得转账,我很需要这笔钱。”
沈槛君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因为羞愧而脸红是什么时候了:“我会转给你的。”
之后,他们没有再交谈。
沈槛君沉默地在病房里坐了三个小时,看着许玫给父亲翻动身体、端屎端尿、定时查看监控仪器,也看到隔壁床的病人做了治疗后瘫在床上痛苦地哀嚎,家人们在病床旁打地铺、偷偷违反医院规定拿小电锅煮泡面。
他被迫见到了这个世界残酷无情的一面。
晚上九点,许玫站起身,对他说道:“我要回家了,沈先生,你呢?”
沈槛君连忙说道:“我送你回去吧,这样安全点,也能……省点钱。”
许玫欣然颔首:“好,谢谢沈先生。”
回去的路上,车内气氛一如病房内那般沉默。
直到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时,沈槛君开口说:“许玫,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许玫对他笑了笑:“当然,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沈槛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最初以为的那么不堪,有些人的不堪,其实不过是生活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