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群山之中。
邓如蕴带着玲琅在山里走了多久,连她也说不清了,但姑侄两人却发现了一处浅窄的山洞。山洞虽然浅,但却恰是藏身之地,与其冒险在山里行走,还不如就先藏在这里。
前几日,她隐约察觉不对便在制药的时候,做了迷魂药。当时秀娘还惊讶得不得了,“姑娘怎么制起毒来了?若是卖这个被官府抓到,是要下牢狱的!”
不过邓如蕴只是用来自保,但秀娘更惊讶了,“将军是手握兵马的大将,滕家的家丁护院都是军中挑来的兵丁,姑娘怎么也是将军的‘夫人’,还需要用迷魂药自保吗?”
邓如蕴当时只随口应了一句,道“世事难料”,没想到这自保的迷魂药还真就用上了。
可是她下迷魂药迷翻了寨子里的土匪,却没想到竟还遇上了恩华王府的侍卫。
那侍卫可比大意的土匪难缠许多,最后虽然也被她的迷药迷翻过去,可她也被那侍卫打在了地上。
那侍卫到底是有武力在身的男人,邓如蕴被打倒摔在外地上,手背被划伤,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但更糟糕的是,摔倒之时,有什么一下深深刺到了她的腰间。
邓如蕴来不及弄清,只能先带着玲琅跑出了山寨... ...
心惊胆战地在山洞里藏了一夜,邓如蕴用药草敷住的手背上的伤不再流血了,但腰间被深深扎进来的地方一直作痛不已。
待到天色蒙蒙亮,邓如蕴便把玲琅叫了起来,继续往山下而去。
小玲琅哪里遭遇过这两日的兵荒马乱,昨晚在山洞里一夜惊醒了好几次,这会紧跟在邓如蕴身边,攥着姑姑的手不松开。
邓如蕴更是没怎么睡着,她不知道土匪和滕越昨晚有没有打起来,但她们姑侄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更不要说她腰间那不明情势的伤,也不还能撑多久。
这会邓如蕴在路边发现了一小片水杨梅,这草药最喜潮湿,多是生在南方,在此地有这么一片,说明附近有水源。
邓如蕴和玲琅早已口干舌燥,她撑着腰上的伤,勉力带着孩子寻了过去,果然在附近发现了一小潭活水。
这池潭清亮洁净,邓如蕴先弄了一抔给两人都润了润口,又捧起了水来,给玲琅擦了一把脸。
小玲琅洗了脸醒了许多,“姑姑,我们要去哪?”
邓如蕴想了想,“我们再往北走,北面有个县城,姑姑带着玲琅去县城里,寻一辆马车好不好?”
好在她身上还有些钱,等到了北面的县城,她和玲琅就安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蹲下身洗了一把脸。
就在这时,前面林中突然有了动静。
有人的脚步落下,踩断了林中枯枝,邓如蕴心头一惊,连忙将玲琅扯到身后。
*
滕越搜了一夜的山。
奈何山连着山,滕越的亲兵分成六队派出去,来来回回,往往返返,没有一个人发现她们姑侄的踪迹。
他简直不敢想象,一个孤身的女子,带着个四岁的孩子,这一夜能落到什么地方去?
四下里都没有踪迹,直到天蒙蒙亮,他发现这边的山石可能有山洞,他立时让人过来搜寻,自己也提灯走了过来。
还没走到山洞下,就听到了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声音。
“姑姑,我们要去哪?”
姑姑... ...去哪... ...
滕越心跳都快了起来,接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掠过树梢缝隙传了过来。
从成婚到如今,他们拢共相处的天数屈指可数。
他没有特别留意过她的声音,可在这天色蒙蒙亮的山林里,隔着未曾散去的晨雾,她的声音好像晨起的露珠,滴答一声清脆地从林叶上滴露进幽池里。
“我们再往北走,北面有个县城,姑姑带着玲琅去县城里,寻一辆马车好不好?”
她说的县城,是出了西安再往北的宜君县城吗?但从这里走过去,就算走上官道,也要到下晌才能走到。
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曾希望过他会来寻她吗?
滕越心里有苦涩之意化开来,他又往前快走了两步,从秋日渐落的树杈中,一眼看到了池边的两人。
小女孩发髻有些散乱了,耷拉着小脑袋还没有完全苏醒,可身上还算干净。
然而蹲身在池边低头洗脸的人,衣裙早已被树杈划破,裙摆沾满了泥污,她用池水仔细清洗的手背上,有两道长长的血痕。
滕越步履僵了一僵,却不想忽的踩到了断枝,发出啪嗒一声响。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她腾的站了起来,一把将孩子拉到了身后。
“是我。”滕越立刻出了声。
隔着池上晨雾,他见她柳叶眉下,眸光怔了一瞬。
“将军?”
她拉着孩子到身后的手没有松,净面的池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进池潭里,可她脚下却并不曾动。
滕越提着灯的手紧了紧,心中的涩意又扩散些许。
她神色怔着,孩子也躲在她身后,只敢露出半边小脑袋打量他,好像此刻来到林边的不是姑姑的夫君,只是什么身份不明的人。
滕越在姑侄二人的目光中,抿了抿唇走上了前去。
他紧紧看着她,“是不是受伤了?伤势怎么样了?”
他问去,但她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四下里看了看。
“将军... ...把白凤山上的土匪清剿完了?”
“嗯。”
那些土匪他几乎没有费力就清剿完毕,非是因为他麾下勇猛,而是因为她下进水缸里的迷药,迷昏了一半的匪贼。
至于她为何会带迷药在身... ...滕越眼帘垂落下来,看到她除了手背上的血痕,裙摆上也有血迹。
“伤得重不重?我来背你下山。”
男人说着,上前一步到她身前。
邓如蕴这才看到他身上浸透了林间的夜露,英眸之下隐隐泛青。
林间细风吹着枝叶飘落,她见他要来背她,没向前,反而向后侧开了半步。
“将军这是... ...寻了我们一夜吗?没想到让将军搜寻了这么久,但我们没什么事,”她道,“我也可以自己行走。”
她不用他来背,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林中池边静静的,他不开口说话,她也没什么言语,只有池边浅浅的风吹起水波。
滕越这才仔细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小姑娘扎着两只散乱了的小发鬏,眼睛大大的,看向他时小嘴巴不快地抿了起来。
滕越看清了她的样子,忽得认了出来。
这是那天被他撞到了的那个小女孩。
彼时他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她抿嘴不乐,只留了一句就转头跑走了。她说她是,“旁人家的孩子!”
她哪里是旁人家的小孩?分明是他这个做姑父的,连自己家的孩子都不认识。
但小姑娘更往她姑姑身后退了去,不肯把小脸给他看了。
滕越无措,可他妻子反而不好意思了,替小孩子跟他解释了一句,“玲琅有些认生,将军莫要介意。”
不是认生,是生了他这个做姑父的气。
可小孩子都生了他的气,她就不责备他两句吗?
滕越目光顺着她手背上的伤向上看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脸颊也被枝杈划出了几道血痕。
“我们先下山吧。”他道。
邓如蕴不曾想过他会来接他们,但听他说土匪一夜间都剿清了,那他能腾出手来接她一程,倒也不太奇怪。
她身上确实还有些伤,痛的厉害,早点下山也好……
她叫了玲琅,“走吧,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