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在做之前,觉得千难万难,但做的事情,却发现也就那回事。但是功夫在诗外,很多事情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战事之外的东西。
“公子,发现一个人,我觉得你去看看吧。”张舜卿浑身是血走了过来。
虞醒站起身来,还觉得有一些脚软,但是这个时候,并不是矫情的时候,说道:“走,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舜卿的娃娃脸,此刻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了。说道:“我们救出一名汉女,是成都好人家的女儿,她有话跟你说。”
虞醒走过,却见一行人围在一抬轿子边,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披着不知道谁的外衣,脸色病态的红润,见虞醒过来,开口说道:“您是虞公子吧。虞相公的七世孙?”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有不尽之温柔。
虞醒说道:“我是,你是?”
她苦笑说道:“贱名有辱祖宗,不敢诉于君子。”她看了看身边,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看到自己披着的外衣,直接撤了下来,露出了她几乎不着寸缕的上半身。她似乎没有感觉,毕竟都习惯了。
而身边的将士却一一避开了眼睛。陈河更是低下了头。似乎有不尽的惭愧之意。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外衣上画着。
虞醒见状,立即将自己而的披风给解下来,要给她披上。
她微微一愣,不阻止虞醒给自己披上,说道:“从这里到吕氏,阿济走了十日,不过,他每天都要等各部聚集,如果每天加急赶路,大概需要五日上下,只是,从这里走,需要过七个山头,五个山口,每一个山口最狭窄的地步,人不能并行,马不可双架。我估计剑门关,也不过如此了。特别艰险。”
她想用手指画出方位来,忽然发现手指上已经流不出血来。
正要再咬一口。
张舜卿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拔出匕首上一划,鲜血涌出,伸手给她。什么也没有说,但似乎什么都说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张舜卿的娃娃脸,宛然一笑,笑容之中,很是明媚。伸手点着张舜卿的血,在外衣上继续画了起来,将从此处到吕氏完完全全的路线画了出来,并将何处有关卡,何处有大山,何处有激流,何处有吕氏的村落,一一标明。
虽然很多地方在虞醒看来,还有很多不尽不实的地方,但是已经足够了,最少让虞醒对吕氏所在,并不是两眼一摸黑了。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一份地图,虞醒就能与后世的地图对照。
最大可能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吕氏在什么地方。
虞醒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有此图在,必能破吕氏。”
她向虞醒行礼说道:“不用谢了。虞公英名,无人不知,还请虞公子珍惜令祖英名,不要让泉下人失望。”
虞醒听了,心中一惊,正要说什么。却见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张舜卿见状,一把抱住了女子。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已经奔出来了。
女子就这样躺在张舜卿的怀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有轻盈的歌声从她嘴里传来了出来。
还没有唱完,她头一歪,人已经不在了。
张舜卿愣住了,不发一言。抱着女子,任眼泪长流。
虞醒听不清楚,他也不熟悉宋代的音乐,低声问道:“她唱的什么?”
“柳永的望海潮。”李鹤说道。
一时间望海潮从虞醒脑海之中浮现出来,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合着刚刚的旋律在唱: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虞醒想着刚刚那个女子,她应该一辈子都没有去过东南。她唱着是望海潮,想得应该是成都府。
是的,扬一益二,成都之繁华不下东南。
只是当年的成都人,多为泉下鬼了。
成都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大抵是“桃花依旧笑春风。”
只是旧人做新鬼,亦为寻常事。
李鹤看着张舜卿,说道:“舜卿小时候,定过一个娃娃亲,是成都人家。成都沦陷,就再也没有听过消息了。让他哭一会儿吧。”
虞醒低声说道:“是她吗?”
李鹤说道:“应该不是。”随即叹息一声:“是又如何?”
她不是张舜卿的未婚妻,却也是别人未婚妻,别人的女儿,宋人的女儿,汉人好人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