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遇从没见过她哭,他在暗处陪她经历过很多次挫折和崩坏,可她从来没有哭过,最多最多只是红了眼眶,任寻说姜黎玫嗓子哑了,是哑到什么程度?她哭了多少回?又是多少夜没有睡觉?
任遇觉得自己心里烧着了一把火,可一想到姜黎玫苍白的脸和眼泪,烈火又被浇灭了,挪到冰窟里去。四肢百骸都被冰冻住,寒意迫人。
任寻崩溃了,可任遇却拿不出身为兄长的耐心了,他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凛冽语气质问弟弟:
“然后呢?你就真的丢她一个人?”
“画展结束,我到学校送完材料就请假回了家,可是盛林叔说姜黎玫已经回羊城了。”任寻痛苦地抱住脑袋:“我给她室友打过电话了,她根本没回学校,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没人有她的消息。”
从前在安城九中,姜黎玫最好的朋友叫什么来着?任寻想不起来了,不过既然大学同学没消息,那就寄希望于高中同学。任寻拜托九中相熟的老师找了一圈,也联系了和姜黎玫玩得很好的女生。
杳无音讯。
“你不是姜黎玫男朋友吗?她最亲近的人是你,你问我们?”
任寻被堵得没话说。
他是在半个月后收到姜黎玫的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那边人声嘈杂,又像是露天的什么公园。任寻不知道,他只是听到了他听不懂的粤语,还有吵嚷,甚至还夹杂着象棋落到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他知道姜黎玫回羊城了。
任寻认为自己了解姜黎玫,她娇气,却坚韧,遇到事情或许会慌乱,会崩溃,但很快会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她肯给他打电话,就说明她已经调整好了。他问她现在在哪里,姜黎玫没说话。
她那边似乎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声,羊城的夏天那么冗长,她就站在浓绿的梧桐叶下,在一片午后的安静中,和任寻提了分手。
“我知道你找过我啦,但是以后都不要再这样了,我的高中同学都吓坏了,他们以为我轻生了,还有人差点报警。”
姜黎玫声音清亮,和半个月前判若两人。
她好像赖以昂扬的生命力又活过来了。
任寻不理解姜黎玫执意要分手的原因,他明白或许是自己没有尽到男朋友的责任,然而他的道歉被姜黎玫尽数奉还回去:
“我又没有怪你,只是你知道,人生真的好长,每一个阶段要攻克的关卡都不一样,我们只是不顺路了。”
任寻不懂这句不顺路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他不迟疑,当机立断飞去羊城,却在宿舍楼下被姜黎玫的室友告知,姜黎玫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是什么意思?她休学了?还是什么?”
室友上下打量任寻,帅气高大的男孩子,额角渗出汗珠,眼里的焦急不是假的,他站在这灼灼日头下站了很久。
“不是啦,她办了退宿手续,据说是出去租房子住啦,我们学校附近很多出租房呀”大多是和男朋友出去合租的。这句室友没有说出口,她猜想面前的人或许就是姜黎玫的男朋友。
“要不,我给你一份我们的课表?你可以去教学楼找她,她总还是要上课的。你贵姓?”
任寻收下了那份课表,却在第二天收到姜黎玫的短信。
短信言简意赅:“我们现在不方便见面,你先回去,过段时间,或许是寒假,我们回安城见好吗?”
任寻相信了。
姜黎玫的妈妈去世了,她少了一个家人,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当她的家人。
那时的任寻意气风发,未来的画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待他填色铺陈,如果有一个人能与他一起拿起画笔,那个人一定是姜黎玫。
可他并不了解姜黎玫,他太过自信和自负了,和这个年龄的绝大部分男孩子一样。
姜黎玫自此再也没回过安城,也再没有见过他。
那个联系过他的电话号后来成了空号,没人知道姜黎玫辗转更换了多少联系方式,总之,在安城的所有老朋友都与她失联。
大四毕业季,任寻再次飞了羊城,大批大批穿着学士服的学生在操场和图书馆门口拍照,毕业典礼这样重要的日子,任寻猜测姜黎玫不会缺席,却被告知姜黎玫最早一批拿了毕业证签了三方,早早离开了羊城。
室友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男生背影,抱着学士帽抹了一把汗跑过去:“哎!你怎么又来了?隔三差五就来一趟,你累不累啊?姜黎玫不在。”
任寻不明白:“是说我吗?”
“废话。”室友是羊城本地姑娘,说话语调可爱,她跑走,又跑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钱都在这了,还给你。”
任寻全然迷惑,没接,姑娘却把信封塞他手里,不容置疑的姿态:“行行好吧,别再让我做传声筒了,跟你说实话吧,这几年你给姜黎玫的钱她一分都没收,存在我这里,让我找机会一起还给你。”
姑娘如释重负地甩甩手:“都在这了啊,一块钱都不少,你点点吧,反正我也要离校了。幸亏你今天来了。”
任寻有心问明白,姑娘却已经快步跑远了。他想以姜黎玫的名义把钱存到学校,学校以毕业生联系不上为由拒绝。最终,任寻把那笔钱寄到了姜黎玫在安城的家,虽然不知道姜黎玫什么时候才会回去。
那是216年,微信支付开始大面积覆盖,共享科技铺陈开来,世界在变好,在旋转着上升,绽放出绚丽的焰火,递到每一个人眼前。
是时候告别。
也是时候启程。